远福珠宝(福源珠宝金店怎么样)
书名远福珠宝:北平杂记
作者:齐如山
出版社:当代中国出版社
内容简介:
对故乡故土顾望不已远福珠宝,对故事故人思恋未了。暮年的齐如山细致地勾勒出一幅生动、温婉的古都风物长卷。他像是穿着长袍坐在四合院里,槐花香弥漫着,他一口京腔娓娓讲述着这个令他挚念如斯的城市的种种。古都的大气,民俗的朴厚,前清的逸闻……其言至浅,其情至深,不禁使人追忆着这座古都的前世今生,感慨系之,恍然如梦……
作者简介:
齐如山(1875-1962),河北高阳人。在北京生活了50年,1949年到台湾,后以87岁高龄病逝于台北。他研究国剧,记录民俗虽多出于个人的兴趣,但皆有大成。
他是与王国维、吴梅并称的“戏曲三大家”。一生致力于国剧的研究,总结出中国戏曲的八字真言“无声不歌,无动不舞”。他对梅派艺术的形成并走向成熟功不可没,后人有“赏梅勿忘齐如山”之说。
他是20世纪中国民俗学领域的一位文化大家,写下了许多独具齐氏风格的“风土志”。他称自己的治学方法是“书本以外找东西”,并非终日在书斋里寻章摘句。他广交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朋友,勤敏好问,广询博访,以鲜活的语言记录下了丰富的人情物理、土俗民风。文笔平实自然,亲切有趣,自成一家。
他是颜李学派思想的实践者,务实励行,重视劳作。对农业、工业、商业,甚至化学等都有研究也有经验。虽出身于诗书世家,簪缨门第,但并不养尊处优,诸如做饭,种花,打扫院子,收拾屋子,样样都来。
他是中国受过完整、系统旧式教育的最后一代知识分子,纵观其一生,学者季剑青评论说:“大俗若雅、既旧且新的齐如山,恐怕也是不会再有的人物了。”
正文文摘
写在前面
遗民笔记,在远福珠宝我国文学史上是很特别的类型。
每到王朝鼎革之际,对旧朝葆有眷恋之心的旧人们,便总想以己之笔,去记述那些回不去的过往。若两宋之际作《东京梦华录》的孟元老,他心中的那座东京,只能如古人梦游华胥,才得一见了。
远福珠宝我听说老开封流传一句古话:“开封城,城摞城。”1981年,考古工作者真发现开封城下叠了六座古城,这其中就有孟元老的东京。我小时候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心里便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去开封看看。长大以后,虽然知道地下的城市是无法重见天日了,但幸好可以看看孟元老的书,随着他一起去看看曹婆婆肉饼的铺面,他颊齿留香,可惜我却是吃不到了。
离地八米,相隔千年。
写在前面
这种极大与极小的对比总让人生出无限的感慨。煌煌五千年国史,自从周人发出“彼黍离离”的哀叹,到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无论汉唐,那无比宏丽的国都,皆毁灭于天灾与兵燹,所以我们不能不格外珍视那些遗民的笔记。史书上从来不会太措意描述城市的,而笔记里,那些城市却是格外的鲜活,它们像是一个证据,证明我们的祖辈曾经那样生活过。
北京,也曾有过这样惨痛的历史。元代建都时尽烧旧城,李自成逃窜前烧了太半明宫,清末洋人入寇火烧圆明园……这都是不忍提起的遗憾。但北京毕竟比其他古都要幸运,清修皇宫,亦本明宫规模,后来清帝逊位、北平解放两遭世变,北京都奇迹般未遭战火荼毒,保留了它的原貌。
但原貌虽存,却依旧并不能避免历史的洪流席卷而过。旧的帝都,终归还是被更新的京城淹没了。那个旧时代,在我的脑海中留下的最终剪影,是逊帝溥仪特赦后自己买票去了故宫。
皇帝没有了,这块土地上的一切也都日新月异。城墙拆掉了,钢筋混凝土的丛林肆意生长,每一个街区都充斥着喧嚣。我们只能去瞻仰旧日的宫殿、遗迹,来缅怀消逝在风中的过往。只可惜走到何处,也都是人潮起落,拍一张纯粹的宫殿尚且难得,我们更难以静心去感受那些历史。我们应该庆幸,还有那些旧人们的笔记,可供我们去思考怀想。
这本书的作者齐如山先生,正是这样一位旧人。
齐如山,说起来可能很多朋友并不熟悉。但我们都知道梅兰芳,齐先生正是梅兰芳先生一生的挚友。他作为一位造诣极深的戏曲理论家、民俗艺术家,为梅先生提供了无私的帮助,如果没有他,或许就没有名满海内外的伶界大王。
先生1875年生于河北高阳,19岁入京师同文馆,自此除了曾短暂游学欧洲外,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几十年,都在北平度过,直到新中国建立前夜去了台湾。他对于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都极为熟悉,并且拥有着极深的感情。
看官手中的这册小书,由齐如山先生的三本小书汇成,即《北平》、《北平怀旧》、《北平小掌故》。这三本书虽然侧重不一,但都通过不同的侧面,向我们展示记录了二十世纪初的那个北京城。若名胜古迹、商业文化、市井百态,乃至民间轶闻、前清掌故,当然还有先生最擅长的京戏,等等,是写旧日北平不可多得的佳品。
而要说起这本书的气质,我想大抵可以概括为语淡味长、情深意重这八个字。
前代的遗民笔记,国既破,家亦亡,追思起来,兴亡之恨尤重。而齐先生面临的世变,国破而城未坏家未亡,加之他思想颇为开通,对于前朝他早就觉得不亡是不可能了,所以不曾像同光遗老诗人那般有着守节的想法。他的文章,也因为没有这层愤慨,而很能得谦谦君子之气,读来舒服又不失公正。
譬如先生写前清宫禁,有三件事值得留心:紫禁城里的酱缸熏着了来访的洋人,从庚子年说要移动位置,一直到王朝灭亡都没执行;宫里的太监懒惰非常,皇帝不经过的地方从来不事洒扫,先生戊戌年进宫,太和殿外荒草满眼,丹墀上居然看到许多人粪;紫禁城西北角一带居然有很多太监的亲戚本家在住,饭铺、茶馆、赌局乃至大烟馆都无所不有……
又如《北平小掌故》中,记载慈禧事颇多,若西医给光绪瞧病说“皇上没病”,导致慈禧仇外之心日炽,终于酿成庚子之变;又如慈禧在甲午兵败后找德国人谈重建海军,商定要雇佣智利船员,慈禧很高兴,说智利“又智又利”,可惜为时已晚;又如意大利租界立了电线杆,钦天监上折子说有碍宫中风水,慈禧责命总理衙门照会意方拆去,对方始终没有回答,慈禧也便没敢再问……
这就是我所认为的语淡味长了,这册书读起来,总像是在饮一杯极醇厚的酒,得到的并非激烈的感慨,而是不尽的余味。清之灭亡,我们看过太多的历史书,说什么内忧外患,说什么腐败严重,但历史书的描述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并不真切。透过齐先生淡淡的笔触,一个王朝是为什么灭亡的,还不够明白么?
而齐先生想必在这一点上并未多加措意,他的初心,不过是想把自己心中的那座城市记录下来而已。齐先生的笔下,总透露出对这座城最深沉的爱,这份情深意重,在其他的遗民小说中也是极其少见的。
比如他提到一个美国人,离开后心心念着要永远呆在北平,说北平人热情,家庭永是温暖甜蜜的,回国后总觉得寡淡无趣;又说北平的风俗优良,商家绝无机巧奸诈,店铺老板说起话来和气规矩、不卑不亢……这些都说得太绝对了,哪能个个外国人都想留在北平呢?天底下又有哪一个城市没有奸猾之人呢?对于这种类型的书,出现这种夸张似乎是很不合适的。可是我读起来,总觉得格外亲切,就像当年我祖父跟人夸耀孙儿多聪慧。我自非那么优秀,但天下老人眼中没有不聪明可喜的孙儿。
齐如山先生所写的其实是自己心里的那座北平啊!他满怀兴味地记录下当时的名胜古迹、风俗掌故、世态人心,乃至于各色手艺、商行,说起来也是满怀骄傲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谈起各色器物的座架,觉得神乎其技,也只有北平的工艺最好,便满怀热忱地说:“总想倘能把旧有优美的座、架,搜集了来,开一展览会,必能为我国工艺界放一异彩,亦能为国争光。”
这份心意,让人当时就觉得心头一热。
就让我们回到齐如山先生心灵深处的那座老城吧。让他领着我们,从帝京的中枢紫禁城,一路走来,看看这里方正敞亮的建筑、街道,和相熟的生意人打个招呼,再去陶然亭和文人们避暑雅集,听他们说些趣事、作几句诗,晚间到小铺子里点几道有名的地方菜,趁着微醺,可莫忘了去戏园子里听梅先生的戏……
出门上街,远福珠宝你会恍然发现,灯火通明,车流喧嚣,群楼高可摩天,俯瞰着这个已然不是旧日的国际大都会。有多少书里的人物,也曾生于斯,长于斯,歌于斯,哭于斯,他们也曾行走在你驻足的地方,或许也像你一样回首遥望。
但历史还是滚滚向前,今日湮没昨日,我们的今日也正被明日所覆盖。你望不见他们了,未来的人们又望不见我们。像是传说里的王质,在山中砍柴的时候偶然下了一局棋,却朽坏了斧柄,回去了以后,发现自己熟知的那些人都已不在世。
到乡翻似烂柯人,我懂你的感慨。
黄晓东
二〇一五年六月十六日
一、前言
一、前言
友人嘱写写北平的情形,按北平建都七八百年,各省人都有,是人人知道的,不必介绍;不过自民国十七年,政府迁到南京之后,往北平的人渐渐减少,于是真知道北平的人,当然也就日见其少。照这样说,是应该写写的。不过未写之前,须先声明一句,这里并非考古,若想考古,则有金、元、明等朝的正史,及各种志书在,里边记载的都很详细,不必我再饶舌。现在只把我几十年来,耳所闻、目所睹的实在情形来谈谈,不过谈起来话也很长,若想详细的写写,则非几十万字,乃至百万字才成。倘写那许多的字数,则不但非此文所能允许,且恐读者因嫌太长,根本就不愿看了,所以只能简单着写写。但简单只管简单,可以说都是紧要的事情,而且都是史书志书中不载的事情,如此则于读者,方能感到兴趣,而或者有益。若大量的把史书志书抄来,则大家自可看原书,何必看抄的这个呢?是不但于读者无益,而且令识者齿冷。还有一层,我手下一本书也没有,又从何处抄起呢?
提起北平来,确是一个使人留恋不忘的大城,吾国人无论南方人、北方人,凡在北平居住过的,都认为他是全国最好的一个城。就是各国人之到过北平者,对于他也都是刻不去怀的思念。我在瑞士国看到一位瑞士的小姑娘,才十七岁,她在北平住过十年,她回到本国之后,时时念及北平,后来渐渐忘却,但有人一提北平她就要哭。又有一位美国人,他已六十余岁,他说世界上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北平。我问他,北平什么事情最好?他说都好,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对您谈谈:“我前者回到美国,到了家乡,看到我的儿子孙子,自然很高兴,一次小孙子淘气,我打了他脊背一下,我的儿妇,登时不高兴,问我,你什么资格打我的孩子呢?我听到这句话,我真是立刻就想回北平,永远不再回美国。在北平是什么都好,就只说家庭的情形,那真是人生的热情,家庭的温暖,永远是甜蜜的。爷爷、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住在一起,每日工作回来,儿媳妇接大衣,给倒茶,问长问短,吃饭的时候,给你盛饭,小孙子前来管爷爷要钱,买糖果吃,你就是没有钱,你也愿意给他,一家子熙熙融融,多有意思。最有意味的,是小孙子偶尔淘气,妈妈说他,他不听,妈妈便说,再不听话,爷爷就要打了。听到这句话,心中不但高兴,而且舒服。这些情形,在西洋各国一定没有,美国就更不必说了。美国家庭的情形,仿佛永远和在法庭上一样,是讲法律的,父母到儿子媳妇家中,就是客人,其实客人二字就等于路人,于是暗含着都讲合法,就像我不过摸了小孩子一下,他妈妈就问我凭什么资格打他的孩子,这岂不是讲法律!这种风气,离血统人情太远,所以永远愿居住北平。”他这一套话,虽然是有感而言,但也确系实情。我对他说:“中国的礼教都是如此,各处皆然,不止北平。”他说固然如此,但其他的城池就不成,如台湾就差的很多。按北平这个城中,优良的风俗,确是很多,第一是纯朴,虽然做了七八百年的都城,但浮华的风气总很少,不像上海,做码头不过百余年耳,其浮华叫嚣之风,已令人不能暂且忍受。北平则绝无机巧奸诈,斗心眼,坑陷人之情事;就是商家,也多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绝没有投机倒把,买空卖空等等的情形。真可以说是融融、和和,承平世界。总之要想写北平的情形,是可以写或该写的都太多,写不胜写,现在只把较为有趣味的事情,大家不容易听到的事情写写,然而即此已经够写的了。
二、北平的沿革和形势
北平是古代禹贡冀州的地方,在顓顼时代名幽陵,帝尧时代名幽都,帝舜时代名幽州,夏、商都名冀州,周代也名幽州。春秋、战国时代为燕国,秦为上谷、渔阳二郡。汉代初为燕国,又分置涿郡,到了元凤初年,改燕国为广阳郡,本始初年,改为广阳国。三国魏改为燕郡,晋名燕国。以后苻坚、慕容垂、慕容隽,曾在此地建都,后魏也为燕都。隋初废郡,仍名幽州,大业初年,改名琢郡。唐初又名幽州,天宝初年名范阳郡,唐末为刘仁恭据有,后唐也名幽州。石(敬塘)晋初年,归于契丹,改名南京幽都府,又改为燕京析津府。宋宣和初年,改为燕山府,金仍名燕京析津府。废主亮改为中都大兴府。蒙古初为燕京路,至元初年,名大都。明代初年名北平府,永乐初年建北京,七年改为顺天府。
北平有险峻的关山,有流通的川泽,形势雄强,号为天府。周代的召公初封于此,享受国祚八百年,开辟千里的国境。汉代以后,幽燕都是国家的重镇,东汉光武借幽燕的兵力,恢复汉业。
后来慕容隽窃据此地,便兼并河北。唐代中季,渔阳鼙鼓,藩镇叛乱,一直和唐代相终始。石晋以燕云十六州,奉与契丹,跟着便有出帝之祸。宋代虽然有意恢复燕云,但是力量不够,靖康的耻辱,又和石晋相像。自从契丹、女真,以及蒙古,前后建都燕京,而中原受其控制达数百年之久。金代梁襄曾说:
“燕都地处雄要,北倚山险,南压区夏,若坐堂皇,而俯视庭宇也。又居庸、古北、松亭诸关,东西千里,险峻相连,近在京畿,据守尤易。”
元代木华黎又说:
“幽燕之地,形势雄伟,南控江准,北连朔漠,驻跸之所,非燕不可。”
所以从明成祖在燕都建藩,就凭借这一地理形势而统一全国。或者有人说:燕都北方有边防要塞,南方和齐赵相通,固然成为用兵之地,但飞刍挽粟,非跋涉数千里之外不为功,似乎不是万全之计。元代虞集曾说:
“京师之东,濒海数千里,北极达海,南连青齐,萑苇之场也。而海潮日至,淤为沃壤,宜用南人法筑堤,捍水为田,召富民耕之,三年而征其税,可以卫京师,可以防岛夷,可以省海运矣。”
后来至正初年,脱脱做宰相,就用此一策略,立分司农司,西面从西山起,一直到南方的保定、河间,北面到檀顺,东面到迁民镇,都设法开垦和屯兵,后来又停顿了。明代徐贞明说:
“京东诸州邑,皆负山控海,负山则泉深而土泽,控海则潮淤而壤沃;自密云以东至蓟州永平之境,河泉流注,疏渠溉田,为力甚易。而丰润境内濒海之田,几二百里,与吴越沃区相埤,国家据上游以控交合,而远资东南数千里难致之饷,近弃可耕之田为污莱沮泽,岂计之得者乎?”
现代的北平,是辽、金、元以来的故都。旧志:“辽太宗耶律德光升幽州为南京,亦曰燕京,改筑都城,其地在城西南内为皇城——金废主完颜亮改燕京为中都,命增广都城——至元初,于旧城东北改筑都城,亦建皇城于其中。明永乐初,建为北京,四年,营建宫殿,百度维新。嘉靖二十三年,又筑重城包京城南面,转抱东西角楼;四十二年,又增修各门瓮城,是后以时修治,所谓京邑翼翼,四方之极也。”
北平是我国故都中,最近海而足以供吐故纳新的都会,它的铁道,四通八达,平津间二三小时即到,虽不滨海而几等于滨海。纵使大沽口冬天成为冻港,然另外有一秦皇岛的不冻港,也是北宁路所经过的所在。
国父《实业计划》,尝以青河口和溁河口距离渤海深水线比较近,要在此两口间筑一个北方大港,如果实行,那么秦皇岛离北平更近了。
以上所说的是北平的历史沿革和地理形势。从前曾和友人谈到北平,我说:“北平实在太美了,中西合璧,贫富咸宜,各安所安,各乐所乐的社会环境;宫阙嵯峨、湖山明秀、园林整洁、寺观幽深的地理环境,有很多为别处找不到的特色。”友人的看法,则又不同,当时他说:“你这些都是一种消闲享乐的看法,北平实在没有一点蓬勃的生机,而充满了深沉的暮气,笼罩着偌大的城池。在中国历史上不知埋葬了多少的青年志士。我看它只是葬送历代皇朝的坟墓,而不是创业垂统的源泉。雄丽的皇宫,虽值着欣赏,而沦落的皇子王孙,尤令人悲悯不已。煤山的柏树,是缢死崇祯的工具;南海的瀛台,是囚死光绪的监牢。历史上的悲剧,很多都是从那里演出,残渣剩滓,有何值得赞美和留恋呢?”友人这番说法,不无有多少愤激的成分,然而就中国地势而论,北平的重要,是不能忽视的,他是控制东北数省,以及热河、察哈尔、绥远、外蒙,对内对外军事交通的枢纽,是国防上的重镇。同时河北省境内,储有相当富厚的铁和煤;四邻各省,无论矿产和农产,都以北平为集散地。所以在经济方面,也是适宜于建设轻重工业的区域。因此我对于北平,不是重视它的陈旧静止的历史,而是重视它重新创造的将来。……北平,我们既珍惜它的往史,更重视它的形势,自应该将它好好的重建,使之在我国国防上和文化上更具有优越的地位。
三、前清上朝的情形
三、前清上朝的情形
谈起前清皇帝每日上朝办公来,说庄严是非常的庄严,说腐败也非常的腐败。按皇帝在便殿,与群臣随便宴聚的时候,有如家人父子,师生朋友一个样,是很随便的,例如大家常传说纪文达公晓岚,呼乾隆皇帝为老头子等等,是往往有的事情,但这些事都未见过正式的记载,不必详谈;但如尹文端公继善给自己的姨太太作赞语一事,有两三种正式的笔记都载过,实事如下:乾隆因西域凯旋,画功臣于紫光阁,与群臣在便殿中吃饭并商议此事,尹继善当然亦在座,因尹之妾所生女,指为皇子之妃,于是封其妾为三品;又其妾手纹,系十指九斗,俗传此为贵相,于是各功臣同他开玩笑,乾隆大乐,因命尹代其妾作赞语。尹即席作成曰:继善小妾,侍臣最久,貌虽不都,亦不甚丑,恰有贵相,十指九斗,上相簪花,元戎进酒,同画凌烟,一齐不朽。(是否还多,但我只记得这几句。)类似这种的记载还有,不必多举,即此数句,在皇帝面前,拿姨太太同宰相功臣开玩笑,岂非不敬吗,但在宴私之际如此,亦颇显出君臣的融洽,还没什么使不的,若在正式朝堂上,则是万万不可;可是在朝会的时候,也有些不规矩的事情,那就不能不说他是腐败了。现在先谈谈他的庄重,再谈腐败。
庄重一方面,先由外边说起。清朝不像明朝,明朝内外城没有分别,前清则内城只许旗人居住,八旗分地面把守,所以洋文管此叫做满洲城,汉人之平民及做买卖当差役之人还许住,若官员则非皇帝特赐者不许,所有官员都在宣武门外,每日夜间起来进前门上朝,所以前门夜间一点钟就准开门,伺候官员们进出。其他的门都是天亮才开,只有前门如此,管门的兵役人等,还得站班伺候,遇有堂官如中堂、尚书等经过,还得打招呼,请看这有多庄重。各官员,除王公亲贵等,由神武门出人外,其余都由东华门进出,到东华门外下轿下马,门外边立有一高约一丈之石碑,上刻官员人等至此下马,此即名曰“下马碑”,这种碑在宫殿或庄严祠庙门外多有之,不过有的写官员人等,有的写军民人等,东华门外之碑,现在还有没有,不大理会,然午门前左右阙门外之碑,尚仍存在。所谓下马者,不必是进东华门之人,无论何人行到这个地方,就得下车下马。如午门左右阙门,不是不许通过,但必须下了车跟着车步行过去,若骑着马下了马拉着马走过去,过去再上车上马前行。请看这有多庄严。进东华门者,如大臣中有蒙皇帝特赏在紫禁城内骑马的,则可以骑马,这个俗名叫做“穿朝马”,有蒙赏在紫禁城内乘二人肩舆的,则可坐肩舆,肩舆者多是四个人抬着一把椅子,这个俗名叫做“穿朝轿”。除这种外,其余无论多大的官,也得步行,进东华门时,有兵丁差役站班,且每逢人进门,都得嚷一声曰“哦”,此名曰喝道,不过堂官经过,喊的声音长,司官声音短,有人说这就是宋朝的唱喏,乃由宋朝传下来的,但未深考。再者前边谈的穿朝马舆,在外边可以借给人,在西华门内则不许,因为外边谁都可以骑马,在西华门内,则非赏者不许乘骑,因为赏是指定的某人,未经蒙赏者万不许乘骑,所以不许借与人。从前有一年迈大臣,在东华门内,偶病不能行走,同僚某大臣,把自己的二人肩舆,借给他坐出西华门,才换轿回家,这本是极仁德的事情,但事后有御史参了他一本,说他把皇上赏他的肩舆,擅借人乘,虽无违旨之心,而有违旨之实。幸而皇帝把该摺奏留中,未曾发表,事遂过去。按这件事情,在皇帝也很难处理,彼大臣虽有病,但未经皇帝特赏,实不应该坐,把肩舆借与人之大臣,实无权使他人在禁中乘肩舆,此事总算不懂国家的典章,实在可以说是有罪,然这点小事,又具有仁人之心,随便就降以罪,也似可不必,所以该摺非留中不可,然此更可见宫院之庄严。再往里到乾清门就更庄重了,乾清门外,东边朝东的门,名曰隆宗门,平常上朝的司员,都在此门外,倘无公事,不必说不进乾清门,连隆宗门都不肯随便进去的。由西华门内,到隆宗门外,路相当远,人人须有灯笼。进,堂官则有人持大灯笼前导,此灯笼即在外边轿前之灯;司员则自己手持,玻璃纸灯均可,惟隆宗门,则必须玻璃灯,纸灯不许通过,防火灾也。中堂、军机大臣等之蒙赏二人肩舆者,大多数都是隆宗门外下来,步行进隆宗门,非有大风大雨,谁也不肯坐肩舆进此门。蒙赏穿朝马者,则都在此门外下马,绝对没有人骑着马进此门者;名为穿朝,实事是不能穿朝也。
这里附带着再说说皇帝驻苑。驻苑者即是驻三海,上朝则在勤政殿。各避暑之骗宫之中,多数都有勤政殿这个名词。三海之勤政殿,在中海大木板桥之西不远,然西苑只东边有一门正对西华门,此门即名曰西苑门。所有官员上朝,都是在西苑门外下车下马。然由西苑门到勤政殿,这段路约有二里之遥,且系土道,平常已很难走,稍有雨便泥泞不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每日走这一大段路,实在是一虐政,所以从前年高之堂官,多特旨赏在西苑门内乘二人肩舆,武将则赏骑马。但是赏在紫禁城内乘舆骑马者,可以在西苑门内乘骑;赏在西苑门内乘舆骑马者,不许在紫禁城内乘骑,因为紫禁城比西苑森严得多,要想乘骑,还得等另赏。以上乃是隆宗门外的情形。到了乾清门,就又森严多了,其他的门都是由步军统领(俗称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把守,乾清门则用侍卫监察。侍卫这个差使,从前有武科举的时候,有的由武进士提升,有的由旗门中大员子弟提升,后来则都是大员子弟了。在乾清门者,名曰乾清门侍卫,可以算是冷差使,然可以提升到御前侍卫。御前侍卫于每日上朝时,则站立于御座之后,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天天可以看到皇帝,有时也可以同皇帝说几句话,而且是皇帝到什么地方,总有他们跟随,是同皇帝最亲近的一种差使。所以亲贵子弟,也恒当此差。每日早晨三点钟就得上朝,皇帝入座之后,永远先召见军机大臣,官场说话,名曰叫起儿。第一起召军机说话后,才召见其他的大臣。外省督抚或大将进京,先上摺请安,皇帝即有上谕曰,某日预备召见,则于该日召见。司员们无论京内京外,有事见皇帝,须由各有关系之部派部员带领引见。皇帝每晨都是办这些事,召见者可以自己上殿,引见者则必须有人带领。各部中带领引见的官员,都是熟手,于各种仪注都极在行。蒙引见的官员,都得预先到部中,由引见官领导,把所有上朝的礼节排练纯熟,次日方能引见。因为引见时,倘有失仪之处,则带领引见之官须受罚也。在同皇帝说话的时候,必须得跪着,这是人人知道的。平常的官员,说话时短,还没什么要紧;若军机大臣奏对,往往一次就说一个多钟头,膝盖当然是受不了,虽然殿中有厚的褥垫,也无济于事。所以军机大臣等,都得有自备之护膝,乃用丝绵制,厚约一寸,每日上朝之前,绑于膝上,否则跪那样大的工夫,就疼得站不起来了。以上说的都是皇帝与群臣当面说话的情形,至于交代公事,则多由太监办理。比方昨日以前,所收到的奏摺,经皇帝阅览后,或准或驳,由皇帝批好,有的由皇帝当面交军机大臣,有的各部的奏摺,则仍直交各部,这种便由太监转交。这种太监,就叫捧摺太监,亦曰奏事太监,每早晨由皇帝处,把各部之奏摺领下,拿到乾清门,在门限里面嚷一声:各部官员领奏摺。各部院都有捧摺官,又备有奏摺匣。每日的奏摺,装在匣中,由奏摺官捧到乾清门,单有收摺之官。交上奏摺之后,就在乾清门外,阶下等候,遇落雨则可到门檐下,然绝对不许过门限。听到太监一嚷,则都向前把摺取回。好在都是熟手,自己部中之摺匣自己都认识,所以交接都很快。该太监对这些人,大致也都认识。以上每日上朝之庄重情形也。
再谈谈他腐败的情形,也由外边说起。各官员到东华门外,都要吃一点东西,因为都是一点多钟就起床,匆匆出门,自己家中预备吃者很少,所以在此都要吃点。中下级的官员,都在大街饭摊上吃,无非是馄饨、老豆腐、大米粥等等。堂官则在小饭铺中,也无非是吃些甜浆粥、小油炸果,等等。我随先君上朝过两次,都是在大街上吃的,一次吃的格豆,乃用绿豆面所制,亦颇适口,此食只北平有之;一次吃的烧饼馄饨。请看上朝的高中级的官员很多,且是一年三百六十次,又是极重要的公务,朝廷总应该预备若干房屋,及相当的设备吧,但是一点也没有,任凭大家黑更半夜,风里雪里,东跑西跑。吃这么些东西,既不雅观,又不卫生。都是全体的靴帽袍褂,蹲在大街吃东西,已经不大方便,到万寿或大庆典之期,都穿蟒袍,——按国家的规定,万寿节前后十天,无论上朝或办公,都得穿花衣,花衣就是蟒袍,这个名词,叫做花衣期内,一切不吉利事情,都不许做,如问斩行刑,都绝对不许。按规矩自然都应穿花衣但贫穷没有,也只好将就。然上朝非穿不可,且须挂朝珠。请问穿戴着顶子、花翎、蝽袍、補褂、朝珠等等,蹲在大街上吃东西,这像一件事情吗。然而有清二百多年,永远如此,这已经够腐败的了。我随先君进东华门时,刚到门洞内,忽听“喝”的一声,吓了我一跳,前后左右一看都无人,不知此声果从何处而来,因黑夜看不真。细一看门洞内,地下躺着十几个人,他们都是把门的兵丁差役。他们本应该站班,有时候还要盘查,就是不盘查,也要详细的审察审察。但他们怕冷,都不起来,就躺在被窝里,在枕头上喊这么一声。这岂非笑谈?倘我不是亲眼得见,若只听人说,我一定不会相信的。进了东华门,到隆宗门这一段路,约有二里之遥,倒都是城砖墁地。不过年久失修,有许多砖已坏,路是高低不平。倘沿路有灯尚可,可是一个灯也没有。黑夜之间,若再赶上大雨,几至无法可走。虽自己有小提灯,也无济于事,所以常常有人跌倒。如安设几个路灯,花钱也有限,但二百多年的工夫,也始终未曾安设,这岂非怪事吗?
先君是在户部当差,到大内当然先到户部朝房。户部朝房在隆宗门外,两间小西屋,长宽不过丈余。户部堂官当然在九卿朝房坐落(九卿朝房在乾清门外迤东,说见前),司官们则都聚在这两小间屋中,只有一张桌,两条板凳,更无水喝。皇帝登殿,召见官员说话时,当然很严肃;当前班被召之官已退,后班未来时,当然闲暇,斯时御前侍卫,站在皇帝后边,也常常说笑话,或开玩笑。一次有一很胖的官员走进乾清门,按乾清门离乾清殿很远,这条甬路相当长,该员走路因胖很慢,有一待卫说:豫王他们大爷来了,乾隆也大乐,因豫王也是一个胖子也。此事见《啸亭杂录》,是否豫王,记不清了。宫中不许穿雨靴雨鞋,下多大雨,也得穿平常缎靴。长在宫里,或天天进内当差官员之稍贫者,有时将靴底上油,但仍须白色,且靴面则绝对不许上油。汉官或引见官员,则绝无油靴底者。靴皆皮底,殿前甬路是汉白玉所铺,平常就很滑,遇雨更滑,往往有官员滑倒。其实这是常有的事情,滑倒者不必惊惶,皇帝虽然看见,也佯为未见,不能算失仪,绝对不会怪罪的。但不是常上朝的人,遇此则多惊惶失措。一次一位引见官,滑倒起来时,因自己踩住衣襟,又躺下一次,殿中侍卫说,这位官员要爬着进殿,光绪大乐。此段故事,乃津五爷告我者。津五爷乃惇王之子,行五,名载津,为御前侍卫,天天上朝,常见到这种事情。他跟我说的还有几件,兹不多赘了,总之都是在庄严朝会中,不应该有的事情。此外尚有一种令人意想不到而极为腐败的事情,就是南书房前面廊下之酱缸。这种酱缸,是怎样一个来历呢?说来话也太长,然不可不简单着说一说。宫中每遇节日,或各皇帝后妃之忌辰,当然都要上供祭祀,满洲人之供品,与汉人不同,他们总是用一桌点心。北方管点心叫做脖饽,此即名曰悖饽桌子。满清的章程,是中国礼就用中国旧仪注,为祭天祭孔等等,则所有供献之食品,都是仍用周朝的旧式;若他的家祭,则用满洲的旧式,所以宫中祭祀,都用此饽饽桌子。这种桌子,都是用点心摆成,宫中是用各样的点心,外边如亲友家有丧事,亦恒送此桌子,但点心只一种,名曰“点子”。桌子约长三尺余,宽约二尺,最矮者摆点心三层,高者二十一层,每层约需点心二百余块。宫中所用的点心都是大内悖饽房所造,祭完之后,分与各妃嫔、宫女、太监等,此名曰“克食"。大家都吃不了这许多,有太监收买这些点心,收买了来,用以造酱。因点心中都是高面、白糖、奶油等等,造出酱来味道很好,太监便把此酱,送与亲贵王公及大臣等等。当然不能白送,送五斤酱,至少也得赏他十两银子,这乃是造酱太监的一大笔收入。因为这种酱,味道比外边的好,且又难得,有许多人以得到此酱为荣。内务府的官员,多与这些太监熟识,所以常买了他们的来,另送朋友。以上乃造酱的所由来。这种酱,一造就是十缸八缸,且是常造,这许多缸无处摆放。因为南书房这个地方,从前虽为诸王子及亲王之子等读书之所,因为咸丰之后,只有一个儿子,就在宫中读书,此处遂闲置无用,于是太监遂把酱缸摆在此处。此处离乾清宫虽远,然气味闻的也很真,偶有东南风,更是满院难闻。这还不要紧,最失体统的,是光绪庚子以后,外国使臣常有觐见的规定,外国使臣虽然不必照中国官员早到伺候,但也须在皇帝升殿之前到达,当然须有一个地方坐着等候,斯时南书房正空闲无用,且地点也正合式,于是遂请外国人在此坐落,外国人到此,人人掩鼻。外交部带领引见之官员,回明外交部堂官,请与军机大臣商议,设法把此缸搬搬家。但是迁延了十几年的工夫,总没有办到。盖太监都是西太后一方面的人,官员恐怕得罪了他们,他们随时可以在西太后面前说坏话。所以一直到了宣统年间,此缸也没有移动。从前外交部人员,提起此事来,就感觉头疼。这种情形,可以说是腐败到家了吧。从前一个外国人说过一句笑话,说就以酱缸这件事情说,清朝就非亡不可。按他这句话,虽是笑谈,也确系至理。这一件极轻而易举的事情,还不能改良,则其他政治如何,便可知其一定不能更改了。类似这样的情形很多,但不必多写了。
四、前清皇帝的生活
四、前清皇帝的生活
世界上的人,当然都以为做皇帝是最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前清这种政府,皇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更是万事如意的人了。其实这话得分两面来谈:若是一个坏皇帝当然是任意而行,自古暴虐胡为的皇帝多得很,大家都知道,不必多谈,现在只说一说规矩的皇帝。清朝的皇帝,说起来都不算坏,可以说除了西太后一人外,都比明朝皇帝较好。好的皇帝,一定要照国家的规定行事,固然不能完全按照规矩,但不能离开大格。现在把宫中的规矩大略谈一谈。
先说饮食。宫中的章程,所有席面、碗盘的件数,都是按品级规定的。
皇帝的菜品是一百零八种皇太后的菜品也是一百零八种皇后是九十六样皇贵妃是六十四样
以下妃、嫔、皇太子、皇子等等,都有准的数目。吃饭的时候,都是各人吃各人的,不但各做各吃,连买菜的时候,都是由御膳房买来,把肉菜等等原料,分给各宫。每日某人应分多少,如猪肉几斤、豆腐几块、鸡蛋多少个、白菜若干斤等等,都有详细的规定,每日照单往各宫分送。按一家人吃饭,都是各人吃各人的,这话乍听,或者有人不相信。但是请想,宫中的规矩,当然都是每人单住一宫,每人应有太监若干,宫女若干,也有规定,若人太多了,也实在不能住到一起,此宫到彼宫,远者有二三里之遥,近者连出门进门转弯等等,也不在一里地之内,过几个院落,风风雨雨,也真难在一起吃饭;再者二人不能同住一宫,规定也相当严重,所以皇帝的儿子,到了岁数,离开母亲,就得单住,更有老辈的妃嫔,比方在光绪年间,同治、咸丰甚至道光的妃嫔,都有存在的,这些人更不能住在一起,所以都得各住各吃。就说皇帝的一百零八样,不必说一个人吃不了,而且端到桌上也非凉不可。但他们另有办法,吃饭前就都把菜做好,盛在黄砂碗内,摆在一大铁板上,碗上都有盖,盖上再放一大铁板,下边上边都有炭火,烤得碗中总扑哧扑哧冒泡,听到一声传膳——外边曰开饭,宫中曰传膳,把大铁板掀至旁边,把所有的菜,由砂碗中倒到细磁碗内,人多,倒菜的倒菜,擦碗的擦碗,有几分钟,就可把所有的菜端到桌上去。当然也有些样留以现炒之菜。按这种办法本算不错,但是口味,不会太高妙的。这还不要紧,最不舒服的是,只许一个人独吃,虽皇帝也是一样,不能再找别人。比方皇帝想找皇后或心爱的妃子来陪着他吃饭,那是很不容易的。不是不可以,但是相当费事,他得预先告知敬事房。敬事房者,乃伺候皇帝的太监之办公的处所。敬事房把此事登录簿记,然后传知皇后或妃嫔之敬事房(每宫都有敬事房)。该敬事房禀知皇后或妃嫔,一切事情,也得登记。皇后或妃嫔,这才妆饰打扮,预备一切,到时候传知舆夫预备肩舆,才乘舆到皇帝宫中。进门先得叩头,侍膳人座前,又得一叩首。这种礼节,不但妃嫔见皇帝如此,就是皇帝陪皇太后吃饭也是如此,赏第一杯酒第一样菜时,也都得叩头,以后就可以随便吃,但吃完了还得叩头谢宴。请看这有多么麻烦。吃饭之前,已经费了许多的手续,吃饭的时候,又得郑重其事,旁边一大群太监宫女伺候,想说一句爱情话,都不能说,这样的规矩,就是把心爱的找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但这是皇帝家的礼制,不能随便,所以皇帝也就不找人来陪了。但若在骊宫中吃饭,则可随便的多,此层容后边再谈。
再谈到起居。皇帝于办公之外,闲暇之时,自然可以传妃嫔来谈天消遣,但也相当麻烦,和传来侍膳也差不了多少,也得走敬事房的公事手续。皇帝若亲身到各宫中,似较省事,然事后敬事房也得补行纪录。而且也得预先派人口头传知,因为皇帝进门,她们还得迎接,皇后则在房屋门外,妃嫔则须在宫院门内跪接。到宫中有许多宫女,太监围随,说话也很不方便,这有什么意思呢?夜晚睡觉,也是一人独睡,床前紧靠着床有一窄矮凳,乃太监睡处,以备夜里伺候。民国初年宫中旧有陈设,有许多御榻前还有此発,后来就都移动了。到睡觉之时,想找一妃来陪,也得传旨敬事房,告知该妃预备。装扮好后,用肩舆抬来,在另一屋换衣服,由太监抱到皇帝床上,才能同睡。恐身带暗器有行刺之心,故须在另一屋中换好衣服。此事更须详细登记,因为将来该妃倘有了孕,则日期须与此相符,倘日期不符,那就成了大问题了。所以该妃被召之前,必须声明,月经如何,是前几天过去的;
倘正在经期,亦须预先声报,这固然是一件极平凡的事情,但必须形诸笔墨,则未免显着麻烦。然体制如此,登录帐簿,是万不能通融的!这就等于殿庭的起居注。也可以说是御史起居注官,是专记外边的事情,太监则专录宫掖的事情。
按以上饮食起居两种事情,乃是历朝宫掖的体制,清朝也仿而行之,当然比前朝也有点出入,但也不多。各皇帝对此当然免不了通融的时候,规矩皇帝则多是不会过分逾越的。比方清朝西太后是破坏她家法最厉害的一个人,至于她的起居,这里不必谈,只说她的饮食,御膳房的菜品,多是官样文章,且吃久了,也腻了,她便另找厨子,组织了一个小厨房,但对御膳房,她不敢公然就废掉,所以每日也照旧伺候。因为这种种的不方便,所以皇帝都愿住麵宫。骗宫就是行宫,皇帝就随便多了。吃饭的时候,可以随便传人来侍奉,得意的妃嫔一次传十位八位,也随他的便。行宫的房屋,也比宫中住着舒服得多。宫中都是挨板的四合房,或三合,院落都不够大,且不够敞亮,因为有好几层城墙(紫禁城内之宫墙也相当髙),更不通风,夏天尤热。行宫之房子,虽然有许多已经毁掉,但颐和园尚相当齐整,请大家看看,便知道所有房屋,比宫中敞亮的多。各处行宫,名目上虽然都是避暑的性质,但皇帝每年住彼的日期,总是七八个月以上,多者可以住十一个月。年底则非回宫不可,一则预备过年,元旦日在太和殿受朝贺,二则各老少妃嫔人等,也得当面给皇帝贺节,三者也有许多年底年初例行的公事,所以必须回城。兹把几处行宫,也大略附带着说一说。按各行宫,虽然不在北京城内,但与北平也有离不开的关系,故也应该谈谈。
南苑南苑在北平永定门外,又名南海子,在明朝就为皇帝
狩猎之所。周围一百二十来里,近东北角处,有行宫一所,近东南角有阅兵处,名曰晾甲台。清朝进关,亦在此狩猎,又建行宫两处,较大者在西北边,地名怀坊,小者曰围河。于是怀坊之宫曰新宫,前明建者为旧宫。在光绪十五年前,苑中黄羊子、鹿、四不像子等兽还很多,因永定河决口,苑墙完全冲倒,所有兽类都跑到西山去了。在光绪庚子后,因西后想在西苑中海建两座洋楼,即所谓怀仁堂、居仁堂者,无款可筹,遂将南苑之地,卖与民人耕种,遂都变成农田了。康熙帝每年在此,总住几个月,怀坊之宫,即康熙年间所建,此为康熙年间皇帝惟一的避暑之所。
圆明园在现在颐和园之东北。在康熙年间,是赏雍王的花园。雍王即位,改称雍正,雍正者雍王正位也。他把此园,大加扩充修建,于是他就永驻此园,不再往南苑了。乾隆年间,又增建了若干处,东北有很大一部分,乃仿义大利的建筑造成。从此圆明园便为清皇室中最大的一所避暑宫殿。以后的皇帝,永远驻此,一直到咸丰。咸丰在此便有四位很美的妃嫔,都是南方人,且都是纤足,每位各住一宫,每一宫中所有人员宫女的妆饰衣服,都是同样颜色,一宫一样,各不相同。此事见过几种记载,但手下无书,该记载都是何名,我不记得了。然在光绪年间,问过许多旗门中的老辈,他们都在圆明园当过差,都是亲眼见过,他们说确是如此。咸丰年间,英法联军进京,把西山几处行宫,都给烧毁,圆明园烧的最厉害,可以说是一间房也没有了,从此以后,皇帝便无行宫可驻,同治及光绪初年只把西苑中海扩充一下,将就着住住而已。
颐和园西后用建设海军的款,才把颐和园又修建起来。最初他本想重修圆明园,因为地面大,用款太多修不起,才改意重建颐和园。然只算是修了一个前面,后半总算没动,到如今还破落如故。自此以后,西后就永远驻此了。
以上乃清朝皇帝平常所驻的避暑之宫,此外尚有热河之行宫,名曰避暑山庄,也是从前皇帝要去的地方。但此虽特别名曰避暑,其实并非避暑而另有作用,这里也可以附带着说几句。前清人关的时候,系分两路进兵,一是由山海关,一是由热河,最重要的还是热河这路。后来他虽然得了中国,建都北京,但他终归要惦记。前明有人有大规模反动攻击,他必需预备一条回去的道路,好进退有据,而山海关一路,为通行大道,果真用兵时,此路恐怕难保,于是他竭力经营这条路之安全,便在热河建设了一处大规模的行宫,并驻有重兵,以备万一。而且暗中有特别规定皇帝每年都要去一次,虽然名曰狩猎,但原义确实为保此路之精神。乾隆年间,《四库全书》修成,特置一部于此,名曰文津阁,即是由北京到奉天的津梁之义;奉天亦置一部曰文溯阁,即溯祖泽之义。乾隆在此处驻的时间最多,他永远在此过生日,他的生日在秋天,也就趁此在此行秋称之礼。所以从前有一付对联,上联是:“八十君王,处处十八公道旁献寿。”十八公指松字也,因彼处松树最多故云。下联是:“九重天子,年年重九日塞上称觞。”上联为彭文勤公元瑞所拟,自己对不上下联,乃请纪文达公昀所对者也。
九、北平的商业
九、北平的商业
前几篇写的都是关于国家公共的事情。而民间社会的事情,也必须要谈谈,因为北平虽然做都城六七百年,但风俗朴厚,人心安静,不似上海等城,做了不过百余年的商埠,便特别的嚣张,道德信用,日见沦丧;商界的行径,更是浮嚣。北平则不然。兹先谈谈北平商家的情形。
提起北平商界道德信用来,可以说是堪为世界商人之模范;他们虽然没有世界商战的知识,但有传统的信义、谦和的行径。比方说:上海、广州等城的商家,对于买主客人,太不客气,尤其是从前广州商人,对买主所说的话,常常惹得买主生气口角,其实若按法律来说,他们说的话,哪一句话,都够起诉的资格。另一面说,像犹太人之做生意,又太客气,往往闹的顾客不好意思不买,这是世人都知道的;日本之商家,也有这种趋向,这固然是好,但也有点毛病。须要知道,所谓不好意思不买者,便是不愿买而必须要买,这也算是一种为难的情形;下次再去,就要斟酌,这也是当然的情形,如此则生意也可以受影响。所以犹太人在西洋做生意,是可以极为发达,因为西洋人对于他们这种客气,并不十分重视。中国人则不然,他人对自己客气,自己更要客气,这是中华民族传统的文化精神。他客气我更要客气,自已觉得不买对不起他。说实话吾人到一铺子里头,不见得一定遇到自己心爱之物;非心所爱也要买,这于内心便有不舒服之处,则下次再去是一定要斟酌了。所以犹太人在西洋的那一套,在中国不一定行的开。北平商家的作风,与上两种都不同,像街道摆地摊之小商人,因未曾在铺中受过训练,他们说话不规则之处还相当多,若真正像一个商业的铺号,则说话非常和气,所以谚语有“买卖和气赚人钱”、“和气生财”等等这些话。这便是商业传统的要素,不但和气,而且规矩,不卑不亢,说的都是买卖范围以内的话;就是驳你回,你也不会不爱听。各行有各行的话,且是都有训练,最讲究袖是大的绸缎布店,说话比其他行道,更显规矩而有道德,兹大略举两三种如下。
先谈绸缎布店。比方对他说,你们这儿货较为便宜,如某号某号较贵的多,倘次一点的铺子听到这些活,他一定很高兴,且必要说别家几句闲话,再自夸几句货真价实。但大布铺则不然,他一定说,“也差不了许多”,这就是不肯说同行坏话的道德,此只比平有之他处不见。
买绸锻挑拣颜色,往往时间太久,老拿不定主意,又怕铺中人嫌麻烦,这种情形往往有之。他看出这种情形来,他必说不必着急,买的时候,多费几分钟的工夫,将来穿着永远趁心如意的,稍一含糊,将来永远是别扭的,再说千灰万紫,颜色深一点浅一点,都要随心所欲,不可含糊。请想他说这样的话你心中当然爱听,而且对他一定是有好感的。挑检许久买不成,临出门他必说货色太多,谁家也不能预备那样齐整,请先到别家看倘不合式,再请回来。
到棺材(寿木)铺说话,就是又一种话了。比方,别的铺子,说客气话,一定说老主顾,不能多算钱,或希望买卖交的长才是主顾呢,等等这些话。但这些话,棺材铺中人万不能说,他必说,您这是百年不遇的事情,怎么能够多算钱呢?
比方吃饭馆子,阔人往往说你们的大师傅(厨役)太差了,他必说,要说比您府上的大师傅,那是比不了,在饭馆子中,我们掌灶的(厨役)也就算很好的了,他这话是驳了你的回,而且你还爱听。
以上这种的话,我从前纪录过几百条,都极有思想而有趣,现只举几条,不必多赘,这可以说是都是世界商人可以为法的。以下再谈谈商家的道德、组织、信用等等,有许多也是世界上少见的。
旧书铺
北平旧书铺的组织法,不但中国其他城池没有,世界各国也是不见的。他除在柜台上售书外,里边屋中总陈列着几张八仙桌,预备人去看书。从前吾国虽有藏书楼的组织,但多系私人所藏,间乎有公共者,然甚少,只有极讲究之书院中,偶或有之,但亦不容易借出,藏书楼中更无供人看书处的设备。则这种旧书铺,颇有现代图书馆的情形,而且比图书馆还方便。想看什么书,他就给送到桌上来。倘自己研究一件事情,记不清应看何书,可以问铺中掌柜的,他便可给你出主意。他铺中没有的书,他可以替你在其他书铺转借。看书时想吸烟,有学徒替你装烟,想喝茶有学徒给你倒茶。你若看书看饿了,他可以代你去买点心;常看书的熟人,有时他不要钱,他还可以请你。这在世界上的图书馆中是没有的吧?不但此,你在家中想看什么书,他可以给你送去。看完了不买,是毫无关系的,比方说自己想做一篇文章,应用的参考书,家中没有,也可以去借;只管说明,我暂作一次参考,你看完了,他便取回。不但此,倘做文章自己一时想不出应用何书参考,也可以直与书铺掌柜商量,他可以代出主意,自己书铺没有,也可以代借,看完了仍旧由他代你送还;他不但由别的商家代借,有难觅之书,他知道某学者家有,他也可以替你去借,因为有该书之家,你不一定相熟,而有书之家,总是常买书,与书铺一定相熟的,所以他去借容易得多。这于学者读书人有多么方便。如果你不认识这种书铺,你可以托朋友介绍,他一样的给你送去,看完了他便取回,也不要钱。
我问过他们,老光看不买岂不赔钱吗?这种旧书铺之掌柜,不但有道德,而且有思想,他说书铺的买卖,道路最窄,平常人不但不买,而且不看。所来往的,只有几个文人,文人多无钱,也应该帮帮他们的忙,而且常看总有买的时候,倘他给介绍一个朋友,做一批大点的买卖,也是往往有的事情,这哪能说是他白看呢?请听他这话,是多么有道德。他不但有道德——且有相当的学问,对于目录之学,比读书人知道的多得多。在前清光绪年间,琉璃厂路南,有一翰文斋,老掌柜姓韩,就知道的很多,缪莲仙、王莲生诸先生都常常问问他。张文襄之洞在他的《书目答问》一书中,曾说过读书人须要常到旧书铺中坐坐,就是这个意思。彼时如张之洞,王莲生,盛伯羲,许叶芬,王闺运等等诸公,都是常去逛书铺子的。
茶馆子
北平的茶馆子,也实在值得谈一谈,他与各大城中之茶馆,虽然相同地方不少,但特别的地方确很多。茶馆子卖茶,自然是他的正业,但北平茶馆可以分两种,一是早晨,一是夜晚。北平人最讲喝茶,尤其早晨更非喝不可,所以早晨遇到熟人,必须要问一句,“您喝了茶咧吗?”大约都是简单着说,“您喝了吗?”若到大街上碰到,则必相约同到茶馆,此定例也。五行八作除有长期工作者外,其余所有工人,大多数都得到茶馆喝茶,一则喝茶,二则也为寻觅工作。北平的规矩,所有承应工作买卖之商家,如泥瓦作、木厂子、搭棚铺、饭庄子、裁缝局子、出赁喜轿铺、杠房等等,答应下工作买卖来,次日一早,便到茶馆中去找工人,所以各行工人也都到茶馆等候。各行工人有各行的茶馆,不能随便进去,因为棚匠若到厨役的茶馆,那坐一天也找不到工作。这个名词叫作“坎子”,哪一个茶馆,是哪一行的坎子,是一定的。而且茶资也极便宜,每人每次不过茶叶钱,大个钱一枚,水钱一枚;倘自备茶叶,则只花水钱一枚便足,任凭你喝几个钟头,也没关系。大个钱一枚,合现大洋不到半分;彼时每一元现洋,约可换大个钱五百枚,请看这有多便宜。这种茶馆就等于人市,有南方之墟,北方之集的性质。有许多商家下市之后,聚谈各种生意,也都是到这种茶馆来谈,这与上海、广州各大城之茶馆,有相同之处。
夜晚的茶馆,则多是书馆。从前生活安定,大多数人夜晚无事,都要到茶馆听说书,所以各茶馆都要特请有名的说书人,前来说书。大约是大茶馆就请大名角,小茶馆就请次路角,每日茶馆门口,也都有大广告牌,写明特请某人说某种故事,以广招徕。因为间有妇人往听,所以说的都是规矩的故事,如《列国演义》、《三国演义》、《隋唐演义》、《说唐》、《杨家将》等等的旧小说,都是常说。他们的说法也很有好的,在原词之外,总要加添许多有趣的言词,提神的动作,借以吸引听众;听书的人,多数也很人迷,一天不听,心神便无寄托,每天吃过晚饭,就都赶紧往茶馆跑,其人迷程度,比观剧又高得多。从前最盛时代,北平这样的茶馆,约有一千余处。每一大街,总有几处。大一点的胡同中,也是必有的。每天的听众,最少也在二十万人以上;比戏园中的观众,要多十倍。倘教育界利用这种书馆,给听众输人些新的知识,则于社会一定有很大的益处,惜乎当年学界没有注意到此。当年中山先生使广东之卖药人,讲演关于革命事情,收效就极大,与这种局面,大致相同。
九、北平的商业(2)
饭馆子
北平的饭馆,亦与各处不同,极有组织,极有训练。所谓有组织者,是馆子分的种类很多,差不多是各不侵犯,如某种人应该吃某种馆子,可以说是一定,但此非仅是贵贱之分,容下边谈之。所谓有训练者,是堂倌等说话之有分寸,不卑不亢,要使人爱听;堂倌又名跑堂的,亦曰茶房,也叫伙计。兹先谈谈饭馆子之种类,及其组织法。
(一)厨行这种没有馆子没有铺面,只在其住家处门口,挂上一个小木牌,上写厨行二字,专应大活,总是在办事之家去做,如办喜事、丧事、庆寿等等。在家中,在庙中,用多少桌席,他都可答应,少者一两桌,多者几十桌、几百桌乃至一千余桌,他都能办到。因为他手下,有这种种厨役,且有厨房一切应用的家具;就是没有也不要紧,因为单有出赁这种家具的商号,任凭你用多少桌都可,而且是粗细都有。他所做之菜品,与饭馆子不同,大约总是煨炖之菜最多,做出一锅来,随用随盛,不伤口味;或者做好之后,永在蒸笼内蒸着,随时用随时端,更较方便。须要知道,一顿饭之时间,前后不过两个钟头,要同时开几十桌,或几百桌,非用这种做法之菜不可;若多用炒菜,那就不能吃了,因为炒菜,要紧在火候,每勺至多炒两盘,若每勺炒十盘八盘,那是绝对不会好吃的。所以这种厨行也单有他专门的优点,大规模的红白寿事,多找这种。
(二)饭庄子饭庄子分两种,一种名曰冷庄子,一种名曰热庄子。冷庄的情形,与厨行相近,但是他有院落房屋,大的有十个八个院子,房屋当然更多,有的且有戏楼,以便办喜庆事之家庆贺演戏之用。从前办红白寿事,多在这种饭庄之内,因其宽阔方便也,同时开几十桌,地方也足够。大家愿意在此办事者,因为在家中,事前事后,都有许多的麻烦,在此则说成之后,即可办事,办完之后,就算完事,没有善后一切之麻烦。这种庄子,平常不生火,所以名曰冷庄子。来吃饭者,必须前一二日规定,定妥之后,届时他便生火预备。办事定几十桌,他自然高兴;随便请客,定一两桌他也欢迎。
所谓热庄子者,是平常就有火,随时可以进去吃饭,所以名曰热庄子。但冷庄子三字是常说的话,热庄子三子则不恒用。这种与冷庄子,外表没什么分别,只门口挂有招牌,上写“随意便饭”,“午用果酌”等字样;冷庄子则无此。至于办红白事大宴会,则一样的欢迎。从前成桌的请客,多数都在此,因为地方方便,吃一桌饭,可以占一个院,至少要占三间房屋,而且若在饭馆子中请客,大家便以不够郑重,大家说起话来,总是说:既请客就应该在饭庄子上。如今金鱼胡同之福寿堂,前门外观音寺之惠丰堂等等,从前都是小饭庄子。再者饭庄子招牌,都是堂号,如愿寿堂、燕喜堂等。
(三)饭馆子饭馆子的组织法,种类很多,归纳着来说,可以分为三种。大的饭馆,可以零吃,也可以成席,十桌八桌均可,如泰丰楼、丰泽园等皆是。他也外会,每次几十桌也可以,但这是特别的,且与本柜外面虽是一事,内容则是两事,他永远是两本帐。这种大饭馆,若三二人吃,总是不合式的,最少六七人才相宜。
中路的饭馆,只宜于零吃,偶尔也可以做成桌之席,但绝对不会太好吃,如前门外之瑞盛居、春华楼等是。
小饭馆则只能零吃,绝对不能成席。这路最多,如东来顺等,都是如此;只管他生意好,地方大,买卖多,但他确系小饭馆之组织法,而且菜也简单,除炮、涮羊肉等外,可吃的菜不过几种。
(四)饭铺饭铺与饭馆的分别,现在有许多人不很明了。大概的说,是以各种面食为基本生意者为饭铺,以菜品为基本生意者为饭馆。这种饭铺的种类比饭馆的种类还多,各有各的拿手,各有各的优点,如焰饼周以馅饼出名,耳朵眼以饺子出名,“都一处”以炸三角出名,荟仙居以火烧炒肝出名,苟不理(在陕西巷)以包子出名,面徐以面条出名,润明楼以褡裢火烧出名。此外尚多,不必尽举。也分大中小三等。大的兼买菜,且种类较多,如东来顺最初就是饭铺。在这种饭铺中吃饭,是最经济的,不但省钱,而且省时间,因为他食品多是现成的,而且简单,进去就吃,吃完就走,于公务员是最合式的。
饭馆饭铺种类甚多,以上不过大略谈谈,因篇幅的关系,也不能多说了。兹只再把他所谓信用谈一二事,亦非其他城池所有。从前东城隆福寺胡同路北,有一家饭馆名曰宏极轩,专卖素菜,凡认真吃素之人,都往他那儿去吃,买卖异常兴隆,尤其是各王公巨宅之老太太,每逢初一十五,多系吃素,她们对于自己宅中之厨子信不及,以为他们用的刀勺,常做荤菜不洁净,永远派人到宏极轩去买。所以每逢初一十五,他门口车马如市,都是来取菜的。为什么大家这样相信他呢?当然也实在可信,每天早晨派人到市上去买菜,掌柜的便坐在门口,买来之菜,他都要详细盘查,不但肉荤等物不许进门,连葱蒜薤韭等物,也绝对不许有;本铺中的人,年之久,连一点葱花都吃不到,这样的作风,安得不使人相信呢?安得不发财呢?
前门外大蒋家胡同路南,有一个宝元馆,他另有一种认真法。掌柜的终日坐在厨房门口,每一菜做出来,他先看一看,才许给客人端去,倘他认为不够好,他便把该菜扣下,使厨房另做;不够水准,不能给客人吃。这样情形去吃饭的人是不会不满意的。但他另有一种作风,他欢迎商界,不欢迎官场。商界每年请同行吃春酒,发行家请门市商,门市商请常主顾,每年每家总要请几十桌,此定例也。彼时每桌光菜钱不过现大洋六七元,不过这是一宗很大的生意,而且商家之钱是方便的。官场人请客,一两月中不见得有一次,而且跟班下人种种勒索,相当麻烦,所以不欢迎。按道理说,他两边的生意都做,岂不很好?但彼时有一种风气,是商人与官员,不能同坐一席,比方我们家有庆贺事,到请来宾入席时,便不能把商人与官员让在一处。不但官员挑眼,商人也绝对不肯坐。因为这种情形,倘该饭馆常有官员请客,则商人便不高兴去。所以不得已,只好得罪官员,不能得罪商家。
以上关于饭馆者只说两件。兹再把商业界的信用,说一件。
从前北平银号,最出名者为“四大恒”,都是由明朝传下来的,所以都在东四牌楼,在明朝东四牌楼是最繁华的地方。同治末年,四恒之一的恒和银号关了门歇了业,但他有许多银票在外边流通着,一时收不回来。彼时没有报纸,无处登广告,只有用梅红纸半张,印明该号已歇业,所有银票,请去兑现等字样,在大道及各城镇中贴出,俾人周知。然仍有许多票子,未能回来,但为信用必须候人来兑,等了一年多,还有许多未回,不得已在四牌西边路北,租了一间门面房,挂上了一个钱幌子,不做生意,专等候人来兑现。如此者等了二十年,光绪庚子才关门。请问现在还有这样的铺子没有。
北平商界,从前优点极多,不过大略谈谈。其余便可想而知了。
十一、北平为中国文化中心
十一、北平为中国文化中心
北平建都历史悠久,当然便成了文化集中的地点。旧文化、新文化,都比他处高得多。南京作为都城,虽已有二十余年,各种学校虽也设立不少,但比起北平来还相差很多。因为文化不是骤成的,必须有他的环境,及悠久的历史。不必谈别的环境,只旧书铺一种,就万非其他城池所能比拟。
先说旧文化。自有科举开科取士以来,以北京办此事为时最久,不知出了多少举人、进士。考进士的场,名曰会试,只在北京行之,他处无有,是进士都出在北京。考举人的场,名曰乡试,是由各省考取,此省之人绝对不许在彼省应试,而北京乡试则各省人都可应考(备有监生执照即可考),所以北京出的举人也特别多。再如翰林院这个衙门,也完全是一个大学的性质,院中的堂官,不名曰堂官,而名曰掌院学士;所有院中的官员,对堂官不称呼堂官,而呼为老师。朝廷一切的文字,都归他们撰拟,这可以说是最高的学府了。
再谈到新的文化。全国的新式学校,亦以北平为最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即外交部之前身),为储备训练翻译人才,在同治二年,特创立同文馆,中有法英德俄日五国文字,教习必须各该国人,科学有天文、算学、化学等门。我便是同文馆的学生。以后广州也有同文馆,上海又有广方言馆,这两馆之优秀学生,都可保送到北京同文馆深造。在光绪十几年,基督教会又创立了一个汇文大学,在崇文门内迤东,专重英文及科学。光绪二十四年,又创立京师大学堂以孙家鼐为管学大臣,家兄竺山在其中充当两种助教,一是德文,一是体操(彼时尚无体育这个名词)。因其中除中国文一门外,所有正教习都是外国人,所以中国人只能当助教,彼时名曰副教习。因家兄偶有事,我还代理过他几天。光绪二十六年毁于拳匪,二十八年又立起来。管学大臣,就是张百熙了。这就是现在国立北京大学的前身。以后几经改变,才变成现在的局面。
到了民国成立以后,北平的各种文化教育机关更是陆续大量增设。这些年来,一成为全国文化的中心。现在只能把其中最重要的图书馆,博物院和几所大学,分别略为述说。
国立北平图书馆
清末宣统元年,学部筹划设立京师图书馆,到了民国元年才正式开馆。十八年又与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所办的北海图书馆合并,就成为国立北平图书馆。二十年建筑完成的新馆舍,是在西安门内文津街,近邻北海公园,环境优美。全部建筑为宫殿式,上覆琉璃碧瓦,极为壮观。馆内藏书达一百一十余万册,不仅数量在全国图书馆内要首屈一指,其中精品更是美不胜数。我们现在只就该馆所藏善本图书、唐人写经、《四库全书》、工程模塑、名人存书的情形,稍加说明,已经可以看出这个图书馆的价值了。
(一)善本图书。在清末京师图书馆筹设的时期,是先以翰林院、国子监、南学及内阁大库存书为基础。内阁大库的存书,可追溯到南宋时代。南宋历朝的藏书,在元兵人杭州时,运至大都,藏于内府。后明太祖灭元,命大将军徐达将大都藏书送至南京。明成祖又增购遗书,并移藏于北京。清初被收人内阁大库,历年虽然各有散失,但是宋、金、元、明、清各代的善本书和抄本还是不少。除此以外,该馆历年又常有购置,善本图书的收藏更为丰富了。
(二)唐人写经。光绪二十六年,甘肃敦煌千佛洞发现西夏时所藏的古代写本,包括经、史、释、道、摩尼教、祆教的古籍,以及历书、文牒、契约、簿录等凡二万余种。后为英、法、日人取去,并散失不少。到了宣统二年,甘藩何彦升将所余八千六百五十一种,运送北京,经学部发交京师图书馆存藏。其中以唐人所写经文为多,所以称为唐人写经。这是后来北平图书馆收藏的特品。
(三)《四库全书》。清乾隆时纂修的《四库全书》,共缮七部,
分藏北京内府文渊阁、圆明园文源阁、奉天文溯阁¥、热河行宫《文津阁、扬州文汇阁、镇江金山文宗阁、杭州文澜阁。后文源、文汇、文宗皆毁所余以文津阁保存最为完整,于民国四年拨归京师图书馆。全书共计一百零八架,六千一百四十四函,三万六千三百本,缮写恭正,经、史、子、集卷帙以绿、红、蓝、灰四色区别。这也是该馆的重要宝藏。
(四)工程模型。明清在平建都,官家有大工程,都是先要绘图烫样,制成模型,然后开工。北平雷氏世掌其业,人呼为“样子雷家”。十九年北平图书馆购得雷氏旧藏建筑模型三十七箱,为圆明园、三海、普陀峪、陵工等。对于研究中国建筑艺术,甚有价值。
(五)名人存书。北平图书馆的建筑坚固,地位重要,所以常有名人学者愿将私有图书寄存该馆。例如梁任公去世时遗嘱,将生平所集图书四万余册、墨迹及未刊稿本、私人信札等,悉数永久寄存该馆。又如费培傑寄存所藏音乐书籍三百余册,乐谱六百余件;瞿兑之寄存藏书二万余册,与图多幅;丁绪贤寄存物理书籍九百余种:又格外增加了该馆收藏的内容。
此外,馆中所藏金石拓片、地方志书、西文整套专门杂志等,也都是极为可贵。
国立故宫博物院
北平建都数百年,历代皇宝文物聚集,精而且多。民国三年内政部将辽、热清行宫所藏珍品二十余万件,运至北平,成立北平古物陈列所,就清宫文华、太和、中和、保和各殿陈列,公开展览。十三年清废帝宣统移出紫禁城故宫,宫内历代宝物又收归国有,就成立了举世闻名的故宫博物院。到了民国三十五年,北平古物陈列所也并人故宫博物院。院中分为古物、图书、文献三馆,现在分别略述如后:
(一)古物馆。所管为磁铜玉器及金石书画。磁器有数十万件之多,历代名窑产品,应有尽有。铜器为散氏盘、新莽嘉量及著名商周彝鼎,就达数百件。玉器如宁寿宫的“寿山福海”及镂刻大禹治河图的“白玉山”,乾清宫的大玉缸及玉马,皆为名贵巨品。其他小品,可以万计。书画大多存放斋宫及钟粹宫两处,共八千余件。其他散在各殿庭的还是很多。如王羲之《快雪时晴》,怀素《自叙》,过庭《书谱》,吴道子画像,宋徽宗《听琴图》,郎世宁《百骏图》等,都是希世的珍品。
(二)图书馆。所存书籍中有文渊阁的《四库全书》,及乾隆时代遗留的《天禄琳琅藏书》和《宛委别藏》等。此外散见于各宫殿的图书,数目也是很多,并且有些孤本和抄本。
(三)文献馆,清宫内所存清代历朝实录、圣训、起居注、朱批谕旨、留中奏摺、内务府档案、军机处档案等,共达千余架。舆图、画像及册宝各千余件。此外舆服、兵器、乐器、模型等,不计其数。所有这些物品,都是研究历史的重要资料。
当“九一八”日本侵略东北事变起时,故宫博物院的贵重珍品,曾有一部分南运,并又转运人川。抗战胜利后,运回南京。三十八年大陆撤守又运来台湾。所以故宫博物院的精华,现在还由我们妥善的保存着。
国立北京大学
以前曾经提到的京师大学堂,到了民国元年五月,就改为北京大学。自元年至五年,严复、何燏时、胡仁源等相继担任校长,时间都是很短。民国五年蔡元培接掌校务,尽力提倡学术研究,延揽新旧人才。在他任内,不但北大本身有了不少的发展,对于全国的思想界也发生很大的影响。当时的新文学运动、新文化运动,以及五四运动,可以说都是由北京大学领导起来的。
在抗战以前,该校内部有很长时期只设文、理、法三个学院。校址在城内景山东街、北河沿、操场大院一带。抗战胜利以后,扩充为文、理、法、工、农、医六个学院,各院并均设有研究所。校舍也分散到城内外二十余处。
国立北平师范大学
清末的京师大学堂在光绪二十八年附设一个师范馆,后来改为京师优级师范学堂。民国元年又改为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十二年改称师范大学。在高等师范时代,校中招生采取各省选送办法,所以北京高师的毕业生散布全国,在各省中等教育界很有影响。另外在光绪三十四年成立的京师女子师范学堂,民国八年改为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十五年改为女子师范大学,二十年并人北京师范大学,于是师大的范围格外扩大了。
师大内部分文、理、教育三个学院,并设教育、历史、博物、英文等研究所。还有两所附属中学和两所附属小学,办理成绩优良,在北平是很著名的。校舍分散在厂甸、石驸马大街、辟才胡同及手帕胡同等处。
国立清华大学
清华大学的前身为清华学校,是民国元年设立的。民国前四年,美国决定退还庚子赔款的一部分,借以增进中美两国的友好情谊。清廷政府指定这笔款项专用于教育事业,作为选送学生留美的费用,并且筹设一个预备学校选定北京西部清华园作为校址,也就用“清华”作为校名。因为经费充足,所以校舍建筑如大礼堂,图书馆、科学馆、体育馆等,都是极其现代化。
十四年,清华学校改为国立清华大学。在十四年以前招收的学生,毕业后一律送往国外进修。改大学后,此种办法取销,所节省的经费,每年公开考试,选拔各大学优秀毕业生,资送出国留学。同时清华大学另创办国学研究所,聘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等任导师。虽然仅办三期,但是成绩卓著,为以后一个长时期国内各大学中国文学及史学教师的主要来源。梁启超、王国维去世后,导师难以为继,这个国学研究所就没能继续下去。所以此后清华大学虽然设有文、理、法、工四个学院,但还是以理、工见长。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私立燕京大学
燕京大学是由华北的四个英美教会所设立的五个学校合并而成。这五个学校就是汇文大学汇文神学院、华北协和大学、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及华北协和神学院。五校合并的计划,在民国五年。到九年间逐渐实现,燕京大学的名称确定于民国八年。当时分男校和女校两部分,男校在东城盔甲厂,女校在东城佟府夹道。十五年,城外西郊海淀新校舍建筑落成,男女校同时迁入。海淀和西山、香山、玉泉山、万寿山、昆明湖诸胜迹均相距不远。校舍的建筑又能保持原有园林之一丘一壑,因地构厦,采取我国古代营造法式的美观,而充以现代的实用性。所以燕大校园的优美,其他大学很少能与比拟。
燕大设文、理、法三学院及各专科,其教学颇能应国家社会的需要而有创作性。如文学院的新闻系,法学院的社会学系,理学院的制革系,开设都是很早,造就了不少实用人才。
北平的文化教育机关,除去以上叙述到的以外,还有很多。高等教育机关如中国大学、辅仁大学、朝阳大学、协和医校等,规模都很宏大;中等教育和初等教育机关,为数更多;图书馆和其他社会教育机关,也不在少数。因为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加以述说了。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我想现在有这样感慨的,不只我一个人,不过我更厉害。因为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庭,我们老哥儿仨,一个八十多岁,两个七十多岁,连子女二十余人,都在一块住。北方土话,叫做一个锅里搅马勺。外国人不相信这些人可以同居,所以常常有各国朋友到我家来参观。他们以为必有苦恼,我说惟独我们家,有快乐而无苦恼。因为下一辈的人,结了婚,女的固然是走了,男的也是愿离开就离开,愿回来就回来。几时也可在家中吃住,可是他们挣多少钱,家里也不要,所以毫无苦恼。每顿饭,总是三四桌,尤其过年,更热闹。因此现在更常常想到从前的过年。
按北平从前一年没有放假日子,尤其是官场,端午、中秋,工界或放,官商界则不放,惟独年节,则非放不可。官场则于腊月二十或二十一日,由监印官带领吏役,把印洗净,由堂官(尚书)包好,装人印匣,把它供于案上,燃好香烛,全体堂官,全部官员,行一跪三叩礼,毕,再把它加以封条,这名词叫做封印。从此便不办事。除强盗,放火、人命等重大案情外,虽管地面的官员,也不办公。各衙门及各省,都是如此。一直到次年,正月十九二十日开印,始才照常理事。开印的礼节,与封印一样。在这一个月中,年前是忙于预备,例如扫房。北平之屋内,是一年大扫除一次,名曰扫房,且必须拣黄道日,更非过二十三祭灶之后不可,以前不许扫房。
吃腊八粥,粥之熬法,至少须八样。此时粮店,一定卖粥米,配好八样,干果铺卖粥果,也是配好八样。买时,不必自己出主意,最省事。皇帝派王公,监督在雍和宫熬粥,用以在各庙上供,且分赐各大臣。贫苦家,亦须八样,或十六样,有钱者,往往用八八六十四样,且须吃八八六十四天。吃几天之后,冻好,晾干,每天煮饭,放人少许,六十四天吃完。并且说,虽腐败喽,吃了也不会有病。自然那一大锅饭中,放上一小块,再煮许久,虽坏,也不容易出毛病了。而大家则以为不出毛病,是用腊八粥的关系。吃完粥之后,接着擦洗供器,香炉换新灰,贴新灶王、换门神,贴对联,买过年应用的东西。此时大一点的学生,多要在街上摆一张桌,写春联售卖。北平从前有童谣曰“买春联,取吉利,万年红(纸名),好香墨。铺眼联(商家),现嵌字。一百钱,一付对。买横批,饶福字”(小人臣辙)等等这些话,北京除贴春联外,还要换门封,贴门封吉条。
换门封者,凡是官宦人家,影壁上,都有木架,中糊红纸,把所有主人的官衔,都写在上面,一种官衔一条;先人的,也可以写,不过顶上须加原任二字,有把明朝先人的官衔,也写上的。这种一年一换,所谓门封吉条者,是凡在衙门当差之人,无论大小,均发给印好之封条,白纸墨字,上写“奉某部某衙门谕,禁止喧哗”等字样;此条长丈余宽尺余贴于门口两边。又有四块,约一尺五寸到二尺见方,亦白纸墨字,上写“禁止喧哗,勿许作践,如敢故违,定行送究”等字样。御史之门口则多四块,上写“文武官员,私宅免见,一应公文,衙门投递”等字样,虽都是白纸黑字,贴于门口,不但不嫌不吉利,且极以为光荣。
买年画,年画大约都是吉利画,美人、戏剧的等等,吆喝的极好听,都是七字句四句,我记的很多。例如画的黄鹤楼,他便吆喝:“刘备过江发了愁,抬头看见黄鹤楼,黄鹤楼上摆酒宴,周瑜问他要荆州。”比如画的农家秋忙,他便喊“庄稼忙,庄稼忙,庄稼才是头一行,老天岁岁如人愿,柴满场来谷满仓。”比方画的胖娃娃,他便唱:“这个娃娃胖搭搭,大娘抱着二娘夸。姥姥家蒸的肉馒头,吃着一个抱着仨。”比方画的美人,他便唱:“美人好似一枝花,买回家去当成家(结婚),小两口儿睡了觉,爱干什么干什么。”如此种种,我曾抄录几万首,有吉利性的,有箴规性的,有诙谐性的,也很可观。家家都要贴几张,有的贴满墙壁。所以北京竹枝词,有“臭虫一见心欢喜,又给来年搭了窝”之句。
买够年货,就该买吃食了。这是最重要的一件。因为正月十六日以前,铺子都关门,什么也买不到。在初六以前,连油醋花炮都买不到(临时小摊不算)。我曾见过一个小姑娘,正月初一,出来买醋,买不到,立在铺子门前,哭的可怜,我把他叫到我家,把我家的醋,给了他一碗,请看有多严重。所以各家,都得预备够半个月吃的东西才成,这叫做预备年菜。年菜这个名词,很普通,乡间都讲包饺子,北京则讲做年菜。年菜的做法,大多数与平常不同。平常之菜,现做现吃,一凉就不能吃,再一热,便走了味。年菜则做好之后,现吃现蒸,不会走味,因为都是特别做法。他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呢,因为北京风俗,新正初五以前,不许动刀,灯节以前,都要放假,玩玩逛逛,无暇做菜。所以必须如此。富家总要预备几十桌,当然自已有厨役,贫家也要巴结着做几样,中等以上人家则多是现找厨役,至少也要做七八桌,多至一二十桌。北京单有厨行,平常无事,专揽婚丧寿事的大买卖;应好大生意几百桌,几千桌都可。他再约人,几十个几百个厨师,随时可以约到。至于碗碟杯筷,以至厨房应用家具,都有专门铺子出买。这些厨师,每逢过年,都是专给人家做年菜,盘碗由他赁来,过年用完再还。至晚除夕,所有菜都须做好,正月间,有客来,蒸一蒸就吃,很方便。所以北京从前有请吃年菜之举。
一切预备齐整,到除夕,家家悬灯结彩,祭祖,祭神,吃喝欢乐,这是各处相同的,不必多谈。北京商家,亦有特别的举动,家家除夕,多燃灯烛外,门口都要立上三根竹杆,悬挂一挂百子旺鞭,大铺子鞭炮长则用杉高,两旁架一对写本字号大纱灯,此亦名曰官衔灯。在从前没电灯时,此极壮观。所以从前北京人都说,除夕最像过年的景致,就是各铺门口之灯笼,鞭炮,这话也实在不错。才把一年之帐目结束完毕,即放鞭祭神。铺子中祭神,有三种:一财神,二关公,三灶王。祭财神,当然是为发财;祭关公,是因为他义气,希望保佑同人,永远和美,如桃园之结义,意至善也;灶王,与住户人家不同,只有灶王,没有灶王奶奶。他们说一群男子,供一位奶奶,有些不便,所以北京有一句歇后语,曰:“铺眼里的灶王,独座。”祭完神,即睡,初一日大致多不起来,只派学徒到左近各街坊,投一字号片拜年便妥。住户人家,自元旦起,都要拜年。尤其官员,到堂官家中拜年,必须在除夕,此名曰辞岁。因为堂官家中,在初一就不收名片了。
拜年一事,在北京相当苦,而也有趣。尤其大宅门,来往多,拜年更费事。堂官本人除最重要的几家外,当然都不用自已走,都是用子侄亲戚替代。较亲近的用子侄,其余泛泛的,就用亲戚。这种人,平常每月也拿薪金,可以算是雇用员,俗名曰车楦。此二字,在从前是极普通的名词。大宅门,家家要聘或雇这样的一二人。因为阔人应酬多,生日,满月,婚丧等事,饭局(北京有人请吃饭,曰有一个饭局),聚会,不能不到,本人又没有工夫都到,所以必有人代表。这种人,若用外人则不合适,必须用本家或至亲到场时,该叫老伯姻兄等等,都可直呼,显然是本主的子弟。若用外人,则不能如此。倘遇自已家中有婚丧事之谢客,或拜年,都是遣人投一名片便妥。因为这路事,不许请:因为请进去,他除了叩头道谢外无他事。所以除非至亲至友外,绝对不许请。倘要请人下车,那是人家要挑眼的。拜年到门口由跟班或车夫,递一名片喊声“请安道新喜”,门口人接过名片,高举,喊声“挡驾不敢当”,便算礼成。车中人绝对不下车,但车也不能空着,必须有一人在内,此人便名曰车楦,意思是把车楦满不空就是了。倘本家没车,或车不够用,可以现雇车,讲妥价钱之后,附加条件。第一,车夫须戴官帽,加钱一吊,平时把官帽放在喂骡子的车筐箩里头,讲好价,便戴上,这便像自己家里的车,不像雇的。第二,车夫须代递名片,也加钱一吊。这个名词,叫做戴官帽递片子,因为虽不用进门,但自己递名片,总要下车,不但白费事,而且失官体,所以由车夫递片。照样喊一声请安道新喜,便算完事,又省事又体面,才多花两吊钱,约合现大洋一角。大宅门应酬多,由几个车楦分路去拜,往往拜到正月过二十日才完,因为骡车慢而路不好也。
北平小掌故
再说到家庭之乐,正月不禁赌,家家多耍钱,不过高尚商号多不许,总是大家打锣鼓,从前很风行。高尚人家,像斗牌,掷骰,打天九,推牌九等等,也不许,大约多是掷升官图,或状元筹等等。旧升官图,种类也很多,我收藏的有十几种。我友人傅君,藏有三十几种。状元筹之类,玩意也很多。有围筹、渔筹。一是打围,都是兽类。一是得鱼,是鱼类。我每种都收得一份。但不好。我给梅兰芳每种买过一份,那是真好。围筹又分三种,一是鸟兽合打,一是兽类,一光是鸟类。此外尚有战筹,我只见过几张,未见过全份。闻尚有山岳筹、江河筹,惜未见过,不知如何组织法。现在回头一想,正月里全家子女,再加上亲眷,吃吃玩玩多么快乐。不但吃玩快乐,就是年前之各种忙碌,也是极有趣味的。如今只好等着回—大陆之后再说了。然到彼时,家人亲眷、朋友等等,是否尚都活着,真是不堪设想。这种情形,恨谁呢絲?!
按北京新年,游会最晚,是二月二日天坛东边之太阳宫,据老辈的记载,说太阳宫并非为祭太阳,因明崇祯皇帝之生日,是二月二日,所以遗老旧臣,都于此日,假借祭太阳,而祭崇祯皇帝;以免清朝干涉,才建筑了这个庙。我们明年此日,是不能祭太阳了,盼望后年去祭一祭,大概是有望的,但又须再来一个“双鬓明朝又一年”了,噫。
南彭北纪
清乾隆皇帝每年秋季总到木兰地方行围,驻跸热河,他的生日又正在九月,每年重九,一定在那里开筵庆贺。彼时,宰相大臣多半是很有学问的。纪文达公晓岚,固甚渊博,而彭文勤公云楣也不弱。一年,他们都随皇帝到热河,文勤拟撰一联上寿,借博皇帝之欢,乃撰上联曰:“八十君王,处处十八公道旁献寿。”因是年乾隆八十岁,且该处松树最多也。久不能得下联,乃与纪晓岚写了一信,说明情形,求其代对。文达接信笑曰:云楣又来难我耶?乃在信尾空处书曰:“九重天子,年年重九日塞上称觞。”彭公便把此联给乾隆看,乾隆大喜,赏了他许多东西。彭公说:“这东西应该赏纪某,因为下联是他对的。”乾隆说:你应该领赏,再另赏他就是,于是又同样赏了一份。彼时号称南彭北纪。
合肥对常熟
光绪中叶,合肥李鸿章为文华殿大学士,这可以算是首席的宰相,常熟翁同龢为户部尚书。适该时有几年荒旱,于是尖酸的文人撰一联曰:
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
虽没有什么意义,而联语则颇新颖工稳。
大权旁落丫姑爷
南皮张文襄公之洞,在两湖总督任很久,确很锐意维新,励精图治,乃晚年精神稍衰,公子留学日本,毕业回来,刚进衙门,便坠马而死,因此,意志更觉颓丧,于是把不十分重要之事多靠张彪处理。在一个时期,正是端方为湖北巡抚,与文襄为世交,又系晚辈,且对文襄之学问又极佩服,一切政事多尽文襄做主。故当时有一联云:
端拱无为,一事依违老世伯;张惶失措,大权旁落丫姑爷。因张彪曾讨文襄之丫头为配,故下联云云。
“批李掌”对“拔花翎”
光绪甲午之败,李合肥受责,特降谕旨撤去黄马褂子,拔去三眼花翎。一日刘赶三演戏抓现跟说:你们以后要好好做事,你们看我把黄马褂撤了,三眼花翎也拔了。适有合肥后人某君在楼上观剧,登时用茶壶打上台去,并派人到后台非把赶三带走不可。幸经许多人跪求哀告,把赶三打了几个嘴巴,才算完事。由此可知,在中国演戏,不容易用现在的事迹。其实,彼时德国曾演过一剧,名曰《黄马褂》,其中自然也有人去李鸿章,这在中国是万不能行的。本来,倘有人在台下看见有人装他的祖若父,那怎么能够不怒的呢。彼时有一部小说名曰《东海传奇》,中有一回专述此事,题目为“闷受两腮批李掌,恼闻三眼拔花翎”对仗也很工稳。惜该小说后来未见出版,然手抄者,鄙人却见过三部之多。
啥是个恽南田?
张作霖得胜到北平,手下人劝他讲风雅,买书画,因此琉璃厂古玩字画商大为活动。一日,一人持恽南田画条求售,告以此是南田的画,张曰:“啥是个恽南田?不要!”又有人持去李鸿章之字,张大为欣赏,因他知李之名也,乃大买而特买。在琉璃厂中,李之字并不多见,且无赝品,因向无人收藏。至是乃群起作假,多发一些小财。张走后,又没有人买了。抢先造假的人,统统得售,以后的人,则皆未售出,又而赔了不少的钱,投机的人,往往如此。投机在多事的时期,扰乱社会安宁,在太平时期也足以坏人的心术。
保清灭洋
西后最初也不见得深信“拳匪”,他所以重用者,只为“拳匪”大旗上之“保清灭洋”四字。按康有为最初主张,本是君主立宪,逃到日本后,西后当权,他知道无法立宪,乃改为“保中国,不保清朝”。有人奏知西后,西后大怒,下过两三次上谕,说康有为“保中国,不保大清”,以为这个罪名加于康之头上,必然全国痛恨无疑的了。岂不知许多有志之士都是赞成的。西后更怒,乃派旗人庆宽号小山,到日本谋害康梁。因日本警察保护,未能下手,西后恨极,然亦无法;但“保中国,不保大清”一句话,时时记在心中。
适山东“拳匪”作乱,被袁世凯赶到直隶。时直隶总督为裕禄,大为欢迎。按“拳匪”成立最初,只以教案为借口,号召无知人民,故旗上大书“消灭鬼子”。后裕禄为改“保清灭洋”四字,“拳匪”也很以为然。裕禄便将此奏知西后,大喜,以为此四字正针对“保中国,不保大清”七字,于是重用“拳匪”,并派王公大臣等督办练拳,遂成庚子之祸。
新名词就是新名词
张文襄公之洞之学问,在清末首屈一指,惟最不喜欢人用新名词。
一日,在部中看公事,见一卷公事中有用“之”者,乃批其旁曰:“此系新名词。”俟该公事送回科中,科员有路君孝植者,路润生先生之孙也,见之颇不以为然,即又批其旁曰:“新名词三字,亦是新名词。”当即将该公事置于架上,过了些天,已经忘了。
一日,文襄忽又要看此卷,遂由司长往架上取出呈堂,文襄刚一打开,司长在旁即看见路所加之旁批,大为惶恐,然亦不便说明,只好俟堂官发落。文襄见及后只默然不语,若有深思,旋即问曰:“路某乃润先生之孙耶?”对曰:“然”。文襄曰:“不愧为名人后裔。”据司长云,文襄所以默默移时者,盖默读旧书也。倘旧书中曾有新名词三字,则路君或将受惩罚,也未可知。
吾国人无论任何一种学问,多数都是守旧,其实无论哪一种都是日有变更,不必说周朝的文与现在不一样。就只说周朝春秋时与战国亦大不相同,又何必非旧不可呢?这话又说冋来啦,如今的新人物,则以为旧的一概要不得,他的毛病与此正同。
过了河拆桥
光绪戊戌政变,废掉八股的考试。>西后专权后,对此事并不十分重视,因为他听见说在康熙年间曾经废止过一次,所以他问各大臣,此事应如何办理。一群佞臣当然都主张仍考八股。尚书徐某曰:八股文章乃歌颂功德,润色太平的工具,岂能废掉?
又一位曰:这是翁同龢过了河拆桥。
西后问:何谓过河拆桥?
乃奏曰:康有为不见得真意反对八股,因他没能力中进士气不愤(气不愤乃北方话),所以想废了他;翁某进士出身,而也想废掉岂非过河拆桥吗?
西后说:既是大家都不愿废,那么我们还要把桥修给大家走,为的大家方便。
有此一语,八股又闹了三年,到庚子才废掉。《总因风气不开,大众都想得个举人进士的功名,于是仍行考试,但改八股为策论耳。遂把改革的风气压迟了几年,国民的知识无形中损失了不少。近几十年来的科学进步,晚一年就要吃大亏的。
海水不能用
光绪戊戌变法,康有为逃跑,西后命务必拿获,康已上了外国船出口。西后又命用军舰急追,乃该船已去远且船到公海,就是军舰赶上也是无法可施。该军舰只得说:该船去远未能追上。
西后问:何以军舰赶不上商船?
大臣奏曰:只因军舰奉命紧急速开,未曾装煤装水,以致煤水两缺,不能再往前开。
西后问:煤可以说短少,水海中多得很,为什么也说短少呢?
大臣说:海水不能用。
西后不语,即退朝回宫。时犹怒不可遏。自言曰:“不是海水不能用,是海军不能用。”还特使太监在外边察访:是不是海水果不能用?然太监亦未有敢明言。
西后的知识不过如此,不必说船到公海不能随便搁阻,这一层他不知道;就是海水太咸,他也不知道。
后来屡有官员奏请扩充海军,他绝对不答应,他不答应的理由,固然不止一端,但“海水不能用”五字,关系也很大。
北平小掌故(2)
智利海军
光绪甲午,日本攻打朝鲜,侵略中国,龚兆屿守旅顺,不过两个钟头就跑了。北洋的海军,不过几天也就完了。西后大恨,她所以大恨者,为国家的观念尚小,最重要的是他想高髙兴兴的庆祝他的万寿,刚筹备就绪,花钱很多,竟被日本搅扰了,所以特别难过。
西后每天嘱光绪,催军机处设法挽救,于是群议赶紧添练海军。这当然不是容易事,当时有德国人汉纳根者,在中国海军中服务,颇得信任。由秦皇岛只用一个火车头把他载到北京,专为商量添练海军之事。他听得之后,即回与德国公使商定,次日,由公使到总理衙门对诸位堂官说:添练海军非一二年内所可办到。诸位堂官说:“有什么办法没有呢?”他说:“若想从速,则军舰可以买现成的,但驾驶也须有人。”堂官问:“可以雇吗?”他说:“最好是雇智利国的船员,因为他们驾船的技术好,且或肯应雇。”堂官将此奏明皇上,告知西后,西后大喜,以为这个国“又智又利”,必能如愿成功,催着赶紧照办,惟日期不久,就割地请和了。
以后,太监中恒有谈及此事者,说太后常说“可惜太晚,智利事来不及了”。按德使建议雇智利人员一事,翁文恭公日记中亦载之。
皇上没有病
光绪戊戌后,西后独揽大权,看着光绪如同仇人,天天想把他害死。但因为有许多人恭维皇帝一时未敢动手。乃把他囚于南海之琼岛,四面是水,只北面一桥,永远吊起,且有亲信把守。过了一年多,乃设法谋害,说“光绪病了”,天天使太医院官员发表光绪的脉案,说皇上病势如何如何,情形一天比一天沉重;照脉案说,绝对活不了多少日期了。
忽英、法公使,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交涉,欲荐一西医代为诊治,西后不得已请其医治,看过之后,将情形报与英法公使。次日两公使来到衙门,堂官问其看着皇上病势如何?怎样治疗?英法公使答曰:皇上没病。总理衙门奏闻西后。西后大怒,然亦无法。但自此不敢骤然谋害。可是仇视外人之心日深一日。适山东“拳匪”作乱,袁世凯把他赶到河北省。西后与端庄两王商议,遂决定利用“拳匪”,杀尽外国人,以解心头之恨。于是乎就闯了一千九百年几乎灭国的大祸,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皇上没病”一语。
佛爷帽花太沉了吧
前清西后垂帘听政,国事日坏一日。
当时咸丰皇帝亲弟兄三个王爵,若同心协力匡扶谏阻,也未尝不可补救,但三人德行都不错,可是心思不大一样。醇王是一味恭维西后,不肯得罪他。恭王是很想做事,而不肯太阿谀太后。惇王是一味正经,不苟言,不苟笑,总说西后不爱听话,所以西后最不喜欢惇王。惇王每日到军机处,坐在一隅,与谁都不交一言。各军机大臣未到,往往他来在前头,朝事已完,他方走。因此各军机大臣也不敢不小心办事。他虽然一句公事不谈,可是于朝政很有益处。
—日,惇王进内见到西后头上所戴红宝石帽花特别大,他很不以为然,乃说:“佛爷的帽花太沉了吧?”西后面微红,强言曰:“可不是嘛!我很喜欢它。”
由此西后越不喜欢惇王,以致连军机处也不常到了。按西后固然不敢骤然不许他过问军机处,但处处不给面子,使他大为灰心,便懒得去了。由此政治更日坏一日,这也可以说是为了这一句话。
宁送朋友不给奴才
光绪戊戌政变正吃紧之际,西后在颐和园召见亲贵商议。西后说:“听见人说,不久西洋人将要把中国给瓜分了,你们听见说这样话了没有!”
某人奏曰:“各国都是友邦,哪能如此呢?这不过都是汉人想着抓权,所以造出这些谣言来哄皇上,以便稳固他们地位。”
某亲贵奏曰:“洋人虽然可恶,也不见得如此。且中国这样大,也不容易就会分了。再说,西洋人也有真正是我们的朋友,佛爷请想(佛爷二字乃宫中称呼太后普通的话):我们要修炮台,他们就给我们修,要买枪炮兵船等等,都也卖给我们;他们要真想灭我们的国,他们肯卖给我们这些东西吗?我们岂不可以拿这些枪炮,打他们吗?”
西后一听,这话真有道理,该亲贵又奏曰:“西洋各国总是朋友,汉人总是奴才。”
西后闻言大为兴奋,乃言曰:“宁送朋友,不给奴才。”以后,便以此八个字为宗旨,乃翻然把光绪赶走,将许多人问罪,依然守旧如故,于是国事更一天比一天坏下来了。
失败是成功之母但须人为
光绪庚子“拳匪”之乱,河北省刚要盛行的时候,外国看着情形不好,便请求保护。于是九门提督派兵到各国使馆护卫,各国人都以为相当的可靠,没想到被派去之兵丁,都是在各使馆门前铺开两三领苇席,通通躺在席上,有睡觉的有看小说的,有喝酒划拳的还有赌钱的。可是,席子都是新的。听说,提督衙门最初发给的,都是旧席,经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建议,才发的新席,以壮观瞻。彼时,官员们的知识,不过如此。外国人一看,这样的护卫人员是靠不住的,乃与总理衙门交涉要由各国使馆自己调兵进京保护。清政府不准,交涉许久,各国乃不管准不准,纷纷去电调兵。而“拳匪”发达的很快,各国的军舰在天津左近的又很少,结果开到北京的兵不过二三百人,且多是水手,只有英国就近烟台调了些陆军。因各国人都受过军事训练,乃设法防守东交民巷,虽经董福祥的军队及旗兵炮攻了三个多月,幸而总未攻人,保存了各国使臣的性命(德使除外)。事后,大家议论说:中国派去保护使馆之兵,都是躺着,没有一个立着的。这固然是给中国丢面子,但因此各使馆认为不可靠才赶紧自己调兵保护住了使馆。倘各国不因此而调兵,则交民巷一定保不住;若公使都丧了命,则中国之吃亏还不知道到什么程度。如此一想,则实在是因为一群横躺竖卧的腐败兵丁救了不少的中国人民的命,保存了多少国家的元气。
这话提起来当然是还很难过的事情;但若因庚子吃大亏,而以后翻然革新,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则未尝不以因失败而反得好的结果。惜西后无知,事后仍只管娱乐,以致误到了亡国。此次失败的情形,比彼时又大得多。但目下政府诸公谈论里,都有彻底的觉悟,则大家一心一定可以因失败而得到种种良好结果,总统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正是此义。
为刘坤一轿夫
前清,每年的大庆贺日期,为冬至、元旦及万寿三种。每逢这三天,各省官员都须到万寿亭去,对着万岁的牌位行三跪九叩首礼,礼至重也。
刘坤一,一次行此礼毕,出堂刚要上轿,见四个轿夫都戴红顶,且有穿黄马褂,戴花翎者。刘很惊异,遂问其故,盖四人在讨洪秀全之时,都因功得过头品顶戴,并有赏穿黄马褂及赏戴花翎者,后事平,裁兵,就都退伍,没有法子只好当轿夫。
刘问:何不早说?
答曰:倘早说恐怕大帅就不用我们了。
问:今天为何又穿戴起来?
答曰:今天见大帅非常高兴,我们又喝了几杯酒,一时高兴,也就穿戴起来了。
刘即检查询问都是实情,于是另眼相看,请四人吃了一顿饭,亲身作陪,畅谈往事,每人送了一二千两银子,请他们回家过安定日子。
按这样情形,在从前皇帝时代,时局不靖,则招募军队,乱平则退伍,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不过在前清的时候,旗兵没有退伍之说,不打仗也照样吃钱粮。汉人则无此待遇,退了伍就须自己谋生。从前的军人多数都不识字,一经退伍,便无事可做,既无恤金,又无养老费,社会中也无辅助这些人员的组织,自己又无技能,只有靠自己气力吃饭,便当了抬轿夫。说来也很可怜可叹!现在可比从前好多了,政府都有奖励,社会又有慰劳,报纸也给宣扬,是何等的荣幸啊!
你们要你们的
前清光绪庚子(一千九百年)“拳匪”之乱,固然由于仇视教会,其最大的原因,还是西太后想借此把光绪干掉,而各国公使,却帮光绪之忙(此层另详)。西后大怒,乃使“拳匪”攻打使馆。待八国联军进京,与李鸿章议和时,最初该括的条款,才十几条,送至李鸿章处,意思是认可这些条,便可商议,否则,即进兵至西安。
该若干条中,当然是要求惩办祸首及赔偿等等。但是,头一条,即是要求西太后须将政权交还皇上(所谓归政)。其实这一条,倘若应允了他,对于中国,也未尝没有很大的好处,因为彼时光绪是主张维新的。而西后则守旧,并常听太监及小人之言,糊涂万分。倘光绪主政,则或可能逐渐维新,就说革命,也或可少流些血。而李鸿章不敢何也?因为他知道西后必不肯应答,在他与西后之间,便要费许多的话;倘议和破裂,外兵必要往西赶上去,如此则不但人民多遭涂炭,且李鸿章便有逼宫的嫌疑,他当然不肯做这个难题。当他看了那些条之后,并未动色。次日,各公使前来会晤,他第一句话便说:“你们要你们的。”言外之意,是你们不必管我们的事;且语气说的很坚决。各公使也以为只要于他们自己国家有便宜,又何必干涉这些事呢?于是当时即把此条废去。
按这一件事情,在李鸿章于旧礼教中所谓臣节二字,总算无亏,可是因废去此条之后,当然又添上了些别的要求,则中国暗中吃的亏比西后归政恐怕大的多。所以办政治的人,应该在大处着想,不要老拣容易的办。这层在外交界中,尤其重要。老奸巨猾四字,鄙人绝不敢加于合肥的头上,但避难就易之心,确是有的。鄙人很希望现在政界诸公,不至如此。
北平小掌故(3)
有饭大家吃
民国以后,遇到有钱的差使,所谓肥缺,都是彼此相争相夺,可是应办的事情,却没有人去管。到黎黄陂当总统,各位官员仍然如此。黄陂曾说了一句话:“有饭大家吃。”于是舆论翕然,都以为他这一句话公道而仁慈,和平而正直。
按这一句话,在那争夺扰攘的时期,似乎也确是不可多得,实在未可厚非的。但是身任大总统,所以训谕属下者,仅为大家吃饭,终归是令人失望的。国家设官分职,拿着国民膏血换来的钱,是为替国民办事的,而不是专为吃饭的。倘果真吃饭能公平,便算尽职,这未免有背公仆的道理。可是这些年来,自然有此现象,为了一笔外援,你争我夺,结果人家都不肯给了。为公服务的人,如果目的在于有饭大家吃,哪里还能望好处去想呢?
可是这话又得说回来,在铁幕里头,那是只许一个人或极少数人有得吃,别人不但不许争,且不许问。
最高的恭维
张文襄公之洞总督两湖时,一日,他的生日,大家宴集,文襄亦在座。此时,本是不拘礼节的。有人提议:今天大家应该各做一诗恭维督宪,不必庄重,可杂诙谐,谁恭维得最高,谁算第一,不但大家要庆贺他,督宪也该有奖赏。诗成,易实甫>考第一,他的诗是:
三十三天天上天,玉皇头戴平天冠,
平天冠上树旗杆,中堂乃在杆之巅。
左文襄公撰戏台联
左文襄公宗棠与曾文正公平江南后,接着又平定新疆,功高望重,拜相封侯,汉人在清朝之有勋业者,总算前几名了。左公在甘肃兰州建一会馆,中有戏台,文襄亲自撰联云:
都想要拜相封侯,却也不难,这里有现成榜样;
最好是忠臣孝子,看来容易,问他作九许工夫?
句句是说的戏,可是句句是说的自己。不过,随便丢失地方之人,总是不应该封侯的。
姜段秋操
袁世凯时代,曾经举行过一次攻防战的操演。甲方面司令为段祺瑞,乙方面为姜桂题。备有大宗的奖品,以奖优胜之军。俟演习毕,判断者以为段占优胜。
姜不懂而不服,非要得奖品不可。评判员当以操演之详情告之,云:汝某某处破绽太多均已失败。姜云我并未败。评判员云:此系假设,如某处汝未设防,某处炮兵阵地已失等等。姜仍不服,于是大家解和另战一次。姜应允,仍以姜为守军,改于夜晚演之。又被段攻入。评判员又要把奖品给段,姜抗议曰:为什么又算他胜?评判员曰:他已攻入。姜曰:我四周埋了许多地雷,他们兵早被轰死无遗,怎说已经攻入?评判员说,你事先并没有埋地雷的工作呀?姜说:这都是假设安用真埋呢?不由分说,带人将全部奖品搬走。
段生气亦无法,后由袁又备了一份给段才都算完事。段之鼻梁本稍歪,人云是由姜气的。
按现在情形说,无人不笑姜之无知,但此系时代的关候,现在我们所做的事,将来难保不被人目为有如姜桂题之所做者,实在值得警惕。
哪有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革命的呢?
前清大臣中知道世界大势的只有两人:一即北洋大臣李鸿章,一即南洋大臣刘坤一是也。当合肥任直隶省督时,革命前锋唐君才常几位,到天津谒见合肥,合肥当然知其来意,乃使幕府某君代为接见。某君问:应如何答复?合肥曰:哪有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革命的呢?于是大家都知道他不反对革命,只不过他自己不肯革命耳!
后唐君等到湖北,不幸遇难,但革命在北方流血甚少,暗中合肥与有力焉。由此,西后不喜合肥,后乃去职,一切差使完全开缺,只剩下一空桶文华殿大学士,此清朝未有之前例也。
英商等于徐桐
徐桐字荫轩,在光绪时代,乃一极顽固之大臣。一次派他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之大臣,他说:以堂堂天朝大臣,不可与鬼子打交道,竟不奉旨。朝中因其年老,亦未加以处罚;而舆论大为赞扬,说他有正气,因彼时人民之知识,不过如此也。徐桐之住宅,在东交民巷台基厂南口,现在之比国公使馆即其旧址,斜对面为法国使馆,往西隔数家为德国使馆。在庚子前,洋人很想买他那一所房子,出价颇高,而他不卖。他说:如果真想买,则非两万万两银子不可。盖甲午赔偿日本之数字也。这原本没什么不可以,独是到庚子“拳匪”围攻交民巷,各使馆戒严,并出布告各居民如在使馆界内无事者,可及早搬出,以免日后缺乏饮食。亲友劝徐迁居,徐云:“义和团乃仁义爱国之民,不会仇视中国人,我们有何可怕。”后围较紧,断绝交通,他才搬出。一应细软,大致已装车,而戒严兵丁催之甚急,乃不得已而去,半路被“拳匪”抢去了许多。到达处所之后,他又催车回去运箱柜等物。下人说:现在就有多要紧的东西也不能往运了,运出来也是被抢去。他不信,还大闹脾气,亲友闻之,以为笑谈。当时我也很笑他,现在才知彼时笑的不对。为什么呢?请看四月七日各报所登英商代表已经请求其外交部要求北政府*在三英里公海内实行护航,以便使船只将必要的物资运往上海的话。所谓护航一层,暂不必论,独是他们还想把必要的物资搬运出来。以堂堂自称先进国的英商,还有这种思想,则笑徐桐者可谓所见不广。这两件事情性质不一样,情形则相同。
有碍风水
光绪庚子后,义大利国占的地方,正是前清之堂子,在东长安街斜的角上。其后无线电发明,他就在那个角上竖一根大电线杆。最初还不是铁的,不过一根木杆,自然也相当的高。
一日,钦天监衙门上了一个奏摺,说:该电线杆于宫中风水,大有妨害,应令其拆去。西后告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即以此意照会义国使馆。义公使便与各国公使谈论此事,大家都说这样的公事,无法驳辩,也无法判答,置之不理可也。于是义公使对此事始终没有回答,日久西后也没敢再问。
按各国外交,此国与彼国函件,万无不答之理,此事可算创闻。于是国家面子丢完了,可是现在史的外交得除外。
中国人最会作弊
民国初年,北平中央公园落成,中置一磅秤,任人自量体重,立在磅上以一枚铜圆纳人口内便妥。此本系极平常的事情。
—天,余与几位友人同游,见之,一人曰:此当可作弊。一人先上纳人铜圆,俟针动后,第二人再上,不意针即不再动,再陆续上几人,也不动。大家便以为不能作弊矣。
余戏曰:若用相反的办法或者可能如意。
三个人—同上去,纳入铜圆,果然针指三百多磅:一人先下磅,针即缩至二百多磅,再下一人,又缩至一百多磅,如此递减,则三人之体重皆可以知道了。
大家大乐。余曰:中国人作弊之能力甲于天下,由今起,我也在其内了。
没想到大清锦绣江山会毁在方家园
恭亲王为人确有思想,有见识,倘光绪时之政治交给他,则国势当有不同。但因他不肯阿谀西后,所以西后想用他又不敢用他,对他好一阵,坏一阵。
一日在惇王府谈天,恭亲王大发牢骚乃言曰:“没想到大清锦绣江山,会毁在方家园。”
方家园者,乃西后与光绪后之娘家也。此语不知如何传到宫中,西后更怒。从此便不用恭王矣。前篇所说海军衙门报销一案,所以派他者,因为该案无人敢做报销,就是报上来,有恭亲王在旁,部中也不敢核准。西后于是派他前去,暗中便有服软相求之意。因他一出头,便无人肯驳饬也。他无法,只好应允,该案遂销。以上乃惇王第五子载津告余者,当属可信。
杨三对李二
光绪甲午之败,割地求和,全国归罪于李合肥。其实,他总算冤枉。可是,人人骂他为汉奸。
在那个时候,正有一个昆曲大丑脚,名曰杨鸣玉,人称杨三的,死去以后,昆曲丑脚遂绝。王长林得其百分之一二,现在叶盛章亦不过得王长林之一二;至于罗百岁、刘赶三等等,则不过皮簧中的名丑耳。
所以,当时有一对联曰:
杨三已死无昆丑,李二先生是汉奸。
以杨对李,以三对二,已死对先生等等,可以说是无一字不工不稳。按从前无情对中最有名的是:“树老半空休纵斧,果然一点不相干。”而其对仗之工稳,则不及此联。后遂传遍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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